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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在灵壁石后的贺知琅,越听越糊涂:明婉婉不仅不爱女红,也向来鲜少佩戴首饰,即便和京中贵女偶有走动,也没见她戴过金钗。至于兄长,他对婉婉,向来敬而远之。方才话中看似有来有往,这又算是哪一出?
贺知尧目光闪动,一声“知尧哥哥”让他一晃神,想起另一张清丽的面容。
三年前的仲春,祖父大寿,父亲贺存将广陵达官显贵都请来府中做客。酒后薄醉,贺知尧陪着两三个年岁相仿的公子哥儿,在园子里转一转,散散酒意。
也是在这莲池畔,几位小姐分花拂柳地走过,一个身形分外纤细玲珑的少女,薰风拂乱了云鬓,一只金钗自发间随风而落,划过一缕微芒,落入春草间。
贺知尧踏前一步俯身,修长的手堪堪触及金钗,一只莹白无骨的素手,温软地轻轻擦过他的手背。他匆促抬眼,一张粉白清丽的脸近在咫尺,杏子眼在春光下如剔透琥珀,温柔中带着些许赧然。
贺知尧将那金钗攥在手中,突然间就不想再撒手,他解下腰间不离身的石青色荷包,塞进那只莹白纤手,暄风迟日,绿水风清,相看欲相唤,脉脉不得语。
自那以后,又过了两月,便是乞巧节。琴川渡的长街花天锦地,笙歌鼎沸。
一个中年文士卖力吆喝道:“花灯射覆赢簪子咯,瞧一瞧,猜一猜,看一看。”
贺知尧停步,见文士摆在街口的案上,一字排开一溜花灯,如若掀开花灯,是簪子便可拿走,是灯谜就要猜一猜,猜中了仍可赢取簪子。
贺知尧见那簪子不过是些简单粗糙的沉花簪,却不由想起之前捡拾的金钗,于是伸出手去,便听一声浅浅淡淡如风过耳的声音,柔柔说道:
“我来试试。”
贺知尧侧目,一旁的粉衣女子与他同时轻呼:“是你?”,正是莲花池畔掉落金钗的那位小姐。
贺知尧眼眸波光顿生,扬唇一笑道:“你先。”
谁知那小姐也同声同气道:“你先。”
两人相视而笑,贺知尧为那少女揭开她面前的花灯,一条灯谜露了出来——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猜一字)
“风。”他们又同时开口说道。说罢,两人定定望住对方,只这一眼,便如同度过了朝朝暮暮。
纵使贺知尧闭上双眼,那日少女巧笑倩兮的清秀面容,也似惊鸿照影,长留心间。这会儿,贺知尧迷惑地望着眼前明婉婉的脸,发丝面容虽犹带水渍,却端庄明朗,俊美英气,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那张令他刻骨铭心的面庞重叠在一起。
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眼前的明婉婉却颤声道:“知尧哥哥可还记得乞巧节的灯谜?”
贺知尧心头一紧,只听明婉婉又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贺知尧无法置信地呆立当地,明婉婉接着道:“那晚,你我泛舟琴川渡,我为你弹了一曲《清夜游》。”
这些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细节,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与旁人听。可若眼前这人是她……不,又怎会是她?贺知尧心中已乱成一团麻。
他隔着夜雾看向寒夜中跪倒在地,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人儿,仿佛在看无数个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肺腑的那个她。脑中仅余的清明如一星烛火,风过尽灭。他扑上去紧紧抱住明婉婉,颤抖炙热的唇,将那一声“知尧哥哥”零落碾碎,化作辗转不拘的吻,在星月下彼此纠缠。
躲在不远处偷瞧的贺知琅看得满面飞红,正不知所措,便听春桃寻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过。
春桃:“小姐,小姐——”
贺知琅拎着裙摆,转过灵壁石,蹑手蹑脚向春桃跑去。
——
贺知琅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对凤生和岑鸾说道:“不怕苏公子和姑娘笑话,婉婉虽一心想嫁入我们贺家,但她对兄长却算不得有情意。”
苏凤生道:“难道她只是不想嫁与东宫?”
贺知琅道:“婉婉不拘小节,洒脱恣意,又怎愿一辈子拘于宫中。况且,我兄长对婉婉,从来只当妹妹看待。退一万步讲,兄长已经有了玉疏姐姐,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她们两个怎会深夜私会,还……做出那等事来。”
凤生点头叹了口气,想问的都已问得差不多了,她看了看岑鸾,对贺知琅说道:“贺小姐,我家公子尚有要事在身,今日便不再叨扰了,贺小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在感谢之至。”
贺知琅偷眼瞧向岑鸾,害羞道:“苏公子若再有疑问,尽管来舍下寻我便是。”
岑鸾却疏离地扫了一眼贺知琅,冷声道:“妖僧说的话,今日起,你便忘了吧。”
他玉指轻扬,一簇冰蓝的火焰飞向那幅画轴,纸上早已经空空如也的画卷瞬间烧成灰烬。
贺知琅尖叫一声扑上去,只来得及握住一片纸灰。她想牢牢抓住这唯一的念想,谁知,纸灰转瞬化作尘屑,不着痕迹。
数日来,这幅画几乎刻在了贺知琅的心尖上。一日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她便会盯着这幅画,朝思暮想。
现在,画中人近在眼前,一切却转瞬成空,贺知琅的心像是一并随画卷烧成了灰,她扑倒在地,徒劳地四下摸索,再看看空荡荡的墙壁,终是从破碎的腔子里绞出一声痛哭,当真是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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