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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姐不也不喜欢宗教吗?都是不喜欢,与其一家独大,倒不如互相制衡。”莫祈平的看法却很开放,他示意郑地虎继续往下看报告,“中原道移民这么半年安顿下来,还有一个很良性的现象——水稻没那么难种了,这些人种主食的热情是很高涨的,甚至还带动了亲近的汉民,今年的征粮任务,总督府应当不需要太操心啦。”
“真的?”
如果说,这联宗的消息,对总督大人来说,还是喜忧参半,但征粮任务的乐观前景,就立刻让他满脸发光,迫不及待地去翻阅报告的下半部分了:说来也是可叹,南洋这里,迄今为止,都没有实现精细化统治,郑地虎空有总督之名,实际上手底下的班子却始终残缺不全。
大多数时候,他需要借助知识教来完成自己的治理,而因为华夏本土祭司人才的匮乏,张道平、圆性等人,都在彩云道这些南洋北部活动,买地势力发展的吕宋、占城、满者伯夷等地,几乎全是夷族祭司,这也是为何,他要从莫祈平这里获取消息,甚至可以这么说,一旦把知识教拔起,买地对南洋的控制就立刻成为了一纸空文,那些洒落在各地的移民农、林场,顷刻间就会成为一盘散沙,缺少了那条能串起来的线。
当然,现在来看,知识教这根线还是很牢靠的,同时依然相当好用,在很多时候,查缺补漏起来,想得比郑地虎还要更加周全。莫祈平说,“当然是真的,这些汉民是真正受过灾的,米价再低,他们也愿意多种。很多人甚至踊跃以平价把粮食卖给我们,因为他们知道,平价买的这批粮全都是要运去北方做赈济的。
“有些慷慨热血的客户人家,和他们结交之后,听说粮食是周济所谓的同乡,也愿意多种一点水稻。我还没调查私种棉花的事情,只要今年水稻产量有提升,也就不追究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吧——只是你也猜得到,这么豪迈的人不会太多的,还得靠他们刚走出来没多久的那批,总督大人,要这么论起来,去年大江洪灾,对我们南洋官库影响虽然大,却也让你今年的工作好做多了!天下事,别看天南海北,相隔万里,其中的联系也够奥妙的了!”
郑地虎板着脸说,“这可不是能浑说的事!不过确实,这几年也就南洋天候还算不错,倒是越来越宜人了,夏天似乎都没那么热了,雨季的雨水也少了些,倒是易于积攒土地肥力。也就是身毒方向老有瘟疫,算是个疥癣之疾吧!”
虽然板着脸,但话里那股舒心劲儿,是可以轻易品味出来的,莫祈平也是会心一笑,示意郑地虎快些看完报告,和他商议正事,“这批新灾民一来,感觉民心是真按不住了,土地扩张势在必行,是把他们往北引导,还是往南引导去满者伯夷?目前他们自发还是想往北,甚至已经听说了昆顺走廊的事情,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对我们小祭司询问个不停了!”
倘若不是总揽南洋全局,对华夏大势也了如指掌的郑地虎,一时间真是不容易接住莫祈平的话头,这里掺和了好几个方向的机密消息,都不是报纸上刊载的,一般的吏目没有消息来源,对于这些话题也只能张口结舌不知所云了:
莫祈平所说的江南洪灾,是去年的重大气象灾害之一——自从山阴大疫,中原道乱起,大顺军崛起,百姓陆续南逃,已经过去了两年光景。这期间,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且不说整个北方没有中断过,只是各地情况波动不一的旱情、蝗灾,就是江南也不是风调雨顺,甚至可以说,一样是险象环生。
去年春天,第一批中原道移民到达江北,刚安顿下来,学着种了一季的庄稼,到了梅雨季,好了,整个大江流域,就和捅破天一样,北方有多旱,南方就有多涝,那雨下的,有些低洼地带,洪水直接都盖了房顶。和旱灾时还不同,旱灾时,死人那都是慢慢的饿死,这洪灾死人,水流一冲,顷刻间家破人亡,一点声息都没有!
灾情最重的地方,还叠加了疫情:江南道有一府,也不知道是传说还是真事,几百万只老鼠成群结队,被洪水逼得从府县里冲出来,直接跳河游去对岸江北!倘若是发生在敏朝,这又要被当成是国之将亡的妖孽征兆了!仔细想想,这么多老鼠,怎么可能不带来点疫病?!
这要不是过去近十年,大江沿线一直在疏浚航线,修水电站,倘若大江处处泛滥,恐怕受灾人数还要更广——疏浚航线,修船闸,这和水电站是配套的,包括修通三峡有线电报,都是大江委员会的工作。
平时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电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不但昂贵,而且也只能暂起到一个夜间照明的效用,但在去年是真的见了功,体现出了他们工作的扎实:大江全流域,真正泛滥的多为支流,影响毕竟还是较小。
大江航道沿岸的小水电站,起到了很好的蓄洪作用,调节洪峰,令江南灾情的受灾范围也被控制在了一个较低的区间。至少买地的库存还算是应付得过来:沿岸报绝收的州县大概占了总州县数目的30%,其余州县均有程度不同的歉收,但粮食供应在南洋全力的支应下,还算是周转过来了。
再加上救灾部防疫队的全力组织,江南百姓在大力宣教之下,灭鼠热情也空前高涨,在买地全国范围内的灭鼠运动之下,幸未出现鼠疫再一次大范围流行。因而,买地百姓虽然也不免应付物价上涨的局面,但粮价还算平稳,日子也总能过得下去。
对于买地多年的老人来说,已经过了多年的好日子,虽然这些年来,冬日越来越冷,但棉花、毛衣的普及,让过冬难度下降,他们是不会因为一年偶然的大灾而萌发迁徙念头的。但中原道的移民们,想法就不一样了。
第一年就遇到了这样严峻的大雨,不免让他们对江北的气候,信心下降。再加上这几年南洋的确风调雨顺,给移民的政策又好,他们便很积极地迁徙过来种田了——在老家挨了几年的饿,到了江北,粮食供应也还紧巴,那就去粮食最丰产的地方呗!天下都在吃南洋米,总不能到了南洋还担心饿肚子吧!
在南洋,的确是饿不了肚子,经过这些年的开发,南洋大概是全天下米最廉价的地方了,但这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必然的影响——南洋的农户,接受教育越多,心思越灵活,就越不愿意种米,这其中的道理,和江南毁田养桑是一模一样的。
米价低,就代表了稻田的单位产值低,即便产量高,也有很多机械帮助减轻劳动负担。但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100斤棉花、100斤橡胶、100斤白米,把它们运到村口发卖,付出的汗水,也是100斤的力气,可获得的收入,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农户如果三种作物都能种,他会更愿意选择种哪种?
正是因为南洋这些年气候好,种什么都能活,除了南洋米之外,还供应棕榈油、橡胶、咖啡、可可等或重要或新奇的新作物,农户才会在作物中挑三拣四,并且呈现出明显的趋利取向。哪怕是知识教,都无法扭转这样的势头——如果强求一个人不为自己牟利,那么这样的宗教也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这是任何人不能反驳的道理。
如果说,买地本土连年丰产,那也就罢了,可就尤其是这几年来,随着本土气候灾害频发且越来越严重,南洋米,已成为了本土粮食供应的生死线,没有南洋米,别说北方赈济立刻就要中断,就是还未完全消化的江南诸道,工作也必然难以开展。
所以,六姐对南洋委员会的公文来往中,提到确保南洋米产量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语气越来越慎重,郑地虎就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了。但他又不得不面对一个困境,那就是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不管是土著,还是原本下南洋的活死人,在知识教的教导下,越来越会种地也越来越聪明了,在本地更是已经扎下根来,对知识教的依赖度逐渐下降,已几乎可以自给自足,他们也就越来越不愿意种水稻了!
就算农场不敢把稻田挪做他用,但这挡不住农场的农户私下开辟私田去种棉花,这东西现在也很紧缺,价格反正比水稻高,水稻么,随便种种就好了,他们更多的精力还是愿意伺候自己的棉花。
在这样的地方,靠抓是没有用的,如果激起民愤,郑地虎不敢想象南洋米产量下跌的后果,再加上本地他能动用的军事力量也非常有限,南洋委员会也只能通过一些委婉的手段,鼓励水稻种植——还是老手段,把一些工业品和疫苗这些买地的核心生产力产品,当做是配额,每年在额定税收之外,还能交上来多少平价米,就给予多少平价配额,让农户能用便宜的价格买到市面上罕见的货物,这也是郑地虎能用的那为数不多的手段中,最有杀伤力的一个了。
这个手段的确是有用的,但郑地虎依然焦虑不安,因为如果它失效,征米效果不好,或者是中书衙门突然调高了今年的征米量,那他就真抓瞎了,后续该怎么整,他有点不会了——这都不是说学山阴范家,一咬牙自己出钱买米能解决的,就算郑地虎愿意破家为国,但范家能买到米,前提是南洋种了,如果南洋不种的话,有钱也买不到米啊!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隐忧,可没想到却随着中原道新一批移民南下而意料之外地迎刃而解:南洋这里,大规模移民已经有两三年没有了,毕竟江南诸道归为买地所有之后,大部分迁徙百姓还是更愿意在老华夏故地栖身。而这批新百姓,他们对粮食的渴求,要远远超过南洋的老移民,同时毫无疑问地,出于种种理由,他们很支持平价粮购销体系:
其实,他们享受的政策,已经没有第一批开拓南洋的百姓这么好了,当时开荒的时候都是几年免税的,如今南洋这里,一些开发得初具规模的地区,对新移民已经只是一年免税而已,要去更荒僻的地方才会有好政策。
但这批百姓倒并不介意这个,哪怕今年是免税年,他们收成了稻谷之后,也愿意大量地把粮食用平价卖给衙门——南洋衙门收的粮食,基本都是保供华夏本土的,这一点在南洋人人皆知,他们从情感上,也觉得多卖些平价粮,似乎是支援了故乡,另一面也是因为他们很需要平价粮换来的配额,买一些生活上很实用的物品,这些都是新移民尚未置办完成的家什。
平价粮交易,是以水稻种植周期为标准进行的,在这一年三熟的地方,一年能有三次收粮,这才过去半年,郑地虎还感觉不到什么,因为第一季收成还是有很多人要留足自用、备灾的储蓄。但知识教这里,已经收到了可喜的风声——或许,今年收粮指标可以提前完成不说,还能多收一些。这对南洋委员会以及知识教来说,那都是难以形容的大功一件,如果有免死金牌的话,郑地虎这个大领导,以及负责占城教区的莫祈平,怕是要占上两块了!
“好啊,好啊!”
郑地虎顷刻间就不再担心中原道百姓和客户人家联宗的事情了——只要是愿意种米愿意多卖粮,联嘛!还能联出什么势头来?!毕竟是新人新地,内心不安想要抱团求存,找盟友不也很正常吗?
手段就这些,不是联宗就是联姻,汉人间总是要互相结交的,不然怎么和当地的土著来往,就不担心被欺负吗?即便有知识教这个润滑剂,但郑地虎可没那么天真,会相信知识教足以完全融合彼此间必然产生的一些龃龉。只要能发挥作用,解决他的难题,怎么抱团那都是可以理解可以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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