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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第1页）

化妆间外震耳欲聋的欢呼淹没了平静幸存的可能，我坐在化妆间深灰色的转椅上，看着玻璃杯里的果粒慢慢沉淀到杯底。

是艾姐从早上就开始用电话柔情又咄咄逼人的攻势把我哄回来的，最开始的那几个电话我用在课堂作由头告诉自己不该接，因为接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就算不接不听不管不问，我最终还是得回到那个地方去，从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开始，我的手就开始被一场由来已久的期许握着，一笔一划地加大幅度越过原来的界，越到愈来愈危险的地域里，地狱里。

六点多的那个电话我没法拒绝，因为早在接受工作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对我们学校的作息时间表了如指掌，即使我是又被“每天不确定我们能把元素周期表正着背反着背用rap唱着背，就无法安心进入睡眠状态”的科学老师留下来背书，也不太可能这个时间点了还被禁锢在学校的铁栏门里。

——顾杳杳，给我来上班，那群死小孩除了脸以外已经上上下下被我痛扁过了，再敢作弄你对你嚣张和给你传播**信息，我就把他们都拆了，零件一个个挂在招牌上，也算是特色。

这是接通电话之后艾姐噼里啪啦甩过来的第一句话，里面带着不可抗拒的让步，和洋洋洒洒的命令，我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来接住这沉重的已成定局，一边“嗯”了一声，一边自己在这边傻愣愣地点了点头，在小安阿姨敲门让我出去吃晚饭的时刻，我感觉窗外的天空又往下阴沉了一个度。

幸好我不是电影里那种对任何事都灵活得游刃有余，又能将每件事的都对自己的艺人条条框框罗列得一清二楚的金牌助理。我不称职，从第一天上班迟到开始，我这条不称职经理的路，就像是化妆新手画出的眼线，一点一点地甚至歪到了眉毛上。而正是因为我这样的不称职，所以潜意识里也原谅了自己的更不称职，原谅自己不亲自把他们的演出服挨个交到他们手里，而是直接把一排龙门架推到他们面前，然后若无其事地收拾起整洁到不能再空空荡荡的化妆桌。

徐盛煌本身就不需要跟我讲话，而井风择大概不屑与我交谈。只有成城似乎总是欲言又止，跃跃欲试地往我身边靠拢，一直到他们要演出的前五分钟，他终于突破自己心里那条本身就不怎么坚定的关于自尊的防线，用自己的肩膀很俗气地蹭了蹭我的。

——嘿，顾杳杳，还生气呢？我跟你道歉？演出完请你吃宵夜？

在他碰到我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有一股电流从脚心一直横冲直撞地杀到了头顶，我很下意识又好像是很故作地弹开了。我和他一起错愕在僵持的时间里。我努力思索自己那下意识的由来，猛然发觉似乎在我的身体里蕴藏着一股很不可一世的，又恶心扒拉的，对与感情毫无关联的肉体关系由来已久的抵触。更何况，成城虽然与我不是挚友，也未曾深交，但是他也并非与我毫无关联。他正在追求正在靠拢的，是那个生活孤傲单调到只剩黑色的陈倾心。

但是陈倾心的黑色，与世俗里所有其他人的腥臭的浑浊的黑色不一样。所以我更加不能放任成城这股卷过灰尘淌过纸屑的黑色，浑水摸鱼地去污染了陈倾心清亮的黑色。

——好吧，我先去演出了。

成城越过我的侧身，拿起了桌子上最后一个钛钢的装饰戒指套在了食指上，用宽大的右手朝我摆出了无奈的道别。

又是另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被他摆出了一种极其卑劣又唯唯诺诺的歉疚。我忽然觉得，也许在我还不明白肉欲是什么的年纪，成城就已经在这样的黑色世界里游刃有余地游戏人间和感情，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成为好男人的道路上脱离了正轨。而又或许，遇见陈倾心，能够站在陈倾心身边，成了他唯一仅存的能够将自己的轨道切回去的途径。我却用自己的愚昧和偏执，自以为是到几乎张狂地轰炸了他的火车头，这样的我是不是太过激愤太过严格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成城对陈倾心的感情是特殊的，他的接近是善意的，是与他所谓的狗屁“生理需求”没有关联的。那么我倒是不介意，替他在慢慢改过的道路上，替他掩盖那偶尔仅有的，最后一次的犯错。

只不过现在这已经都不是让我最忧烦的事情，我所有的烦忧都来自于那件事情，如果没有那件事情，我现在所有的烦忧都会不复存在。我大可以放下一次我一文不值的尊严，向顾重光提一次并不过分，但我却从未肖想过的要求。

我以为逃跑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会耍赖都行。却没发现我逃走的每一步都踏在厄运那张疏而不漏的天罗地网上。我自以为潇洒地转身向肮脏的世俗道别，然后一个踉跄地摔进了最中央的深渊。于是之前堆砌起来的所有貌似骄傲的跋扈，全都被讥笑着踩踏沾满泥浆的难堪。即使是拿再多的尊严、迁就和隐忍去漂白，也难免会留下污点。

毫无疑问我在这里工作的第二天就与这个我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乐队里的成员产生了极大的矛盾，而且还是每一个人。

对，是每一个人。

我和徐盛煌的矛盾来自于他莫名其妙的整蛊和事后带有攻击性的冷嘲热讽，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个人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怎么欢迎我的存在，并且这种不欢迎像是长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菌，是与井风择的“不欢迎”是截然不同的。井风择的“不欢迎”是裸露在天地之间，圆润而冰凉的，无论谁去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只能看见最单一的，最让人心起寒意而无法有其他遐想的拒绝。他拒绝任何人，不欢迎任何人，所以他嚣张得坦荡也没人敢去招惹和斥责，甚至还在这个世界里逆向行驶，蔚然成风，自成一派到让许多人去仰视追捧。

但是对于徐盛煌来说，我的身上像是凭空长出了靶子，靶子的红心正好是我的心脏，他优雅热情地穿过人情，却用从冰窖里取出来的箭不停朝我瞄准放矢。在我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已经被射成了刺猬狼狈地摔下了马。最哭笑不得的是井风择以像是要来拯救我的姿势骑着骏马奔来，发亮的骑士靴在我的眼前落下一个盖世英雄的姿态。然而结果他只是把我身上的箭拔了下来检查一下是什么材质的，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插回了我的身体，然后我在茫然与垂死挣扎之余又多蒙上了一层更茫然的死不瞑目。

而我与成城的矛盾，我觉得放宽点标准来说，那并不算是矛盾，矛盾需要来自于双方，而我顶多只是对成城昨晚的行为有一种偏执的不满，但无论我这种不满有多单薄无力，有多被这个现世抱着双臂嘲笑，这种不满都已经在我和成城之间竖起一道以死要面子为基的墙。我刚才没有下他给我的台阶，于是台阶就升得更高，我刚才没有握住他伸过来的树枝，于是上岸就变得更难。

要怎么在短短一个晚上将自己与整个团队的关系弄糟，弄得这样糟。我觉得如果这也算是一种特技的话，我大概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

这下真的只能靠我自己了。我揉乱蓬松的短发趴在化妆桌上盯着镜子里自己有点急得不知所措而目带泪光的表情，以及微微一收一缩的鼻翼，倏然发现自己的长相还有点可爱，不得不说陈倾心出神入化的手艺真的是大功臣，也难怪过去顾昕昕无论给我尝试怎么样的服装搭配，都没能成功拯救我的整体气质。我又一甩头把这些不适合现在出现的乱想丢到一边。

不过刚才思绪的分离让一些灵光见缝插针似的闪了进来，谁说我只能靠他们或是自己呢？我为了抓住这撮难得的灵光，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继而又赶快倒吸了口冷气给自己揉了揉。幸好还沉浸在演出里的各位痴迷者不会有谁突然冒失闯入，撞见我的犯蠢。

我想到的人既不在这个酒吧光芒万丈，也不在我的认知世界里特立独行。他更像是这场喧嚣中角落里的一个小零件，渺小而坚硬地日复一日支撑着浩大工程的运行。我想如果我要进一步了解艾姐这个人，似乎当下能找到的人也只有他了。

我手里握紧脖子上拴着工作证的蓝色的挂绳，白色的球鞋踏在似乎跟着音乐一起震动的地板上，经过一个又一个面无表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的报表。进入大厅以后，我更像是颗小钢珠被丢进微型迷宫里，在半黑暗的打听里被闪烁的彩色光罩着磕磕碰碰了几分钟才终于摸索到了我目标中的吧台。

当我如虚脱般扶着还有点晕眩的脑袋，另一只手扒着吧台的边沿朝里望的时候，易饭已经用两手撑着吧台，用眼神直勾勾地盯住了我的鬼鬼祟祟。

2009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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