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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修叹口气说:「所幸我这些日子天天呆在飞灵宫,也没有外出,凡事疑心不到我的头上。上回贺昭仪小产,倒霉的是赫连玥宁,可我也被吓了个半死。」她望空发了一会儿呆:「可是……陛下为什么连查都不查,就直接鞭杀了侍奉茶水的宫女宦官?他们死了,死无对证,日后怎么查下毒手的人?」
她还在怔怔地想着,外头侍奉的官宦在门口道:「启禀娘娘,陛下有旨,请娘娘去华显宫说话。」
才出了这样的事,谢兰修心里不由「咯噔」一响。不过少顷她就定了神:若是诘责贺佳缡小产的案子,必然不会放在华显宫问话;何况她这一阵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也牵扯不到她。
心里倒是有些同情拓跋焘,在外是无上的雄主,睥睨天下无人能及,在内宫却再次险些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他已经二十四岁,在那个年代已经不小了,后宫佳丽不少,却一无所出,他至今还没有当上父亲,朝野中那些暗自讪笑他的,恐怕也不少吧?
谢兰修倩阿萝扶着,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走向华显宫,此时又是春光烂漫的好时节,谢兰修心无旁骛,便觉娇花芳草无一不入目可爱,心情大好。
华显宫门口侍奉的是宗爱,见谢兰修便躬了身子行礼:「贵人玉安!」接着轻声道:「上回奴还没有来得及感谢谢贵人求情之恩,保住奴的一条狗命。这样的大恩,奴日后一定要回报贵人!」
谢兰修客气几句,探首望望里头,问:「陛下可有空?可知今儿是什么事要找我?」
宗爱道:「这奴倒也不知道。不过陛下此刻在与大臣们讨论西路上的一些要务,只怕没空见娘娘。叫奴通知娘娘独自一人至后室稍息,请崔司徒来陪娘娘对弈。」
谢兰修大为诧异:北魏虽然不像南朝似的重视女人家贞静仪度,但身为皇帝的妃子,却与大臣在大殿后室围棋手谈,也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的事。不过她倒是不拘泥的性格,既然拓跋焘都不怕,她怕什么?于是特意挺着肚子跟着前面引路的宗爱进了后室。
后室隔着一道纱帘,四面重帷落地,暗香徐来。谢兰修见纱帘后摆着一张棋枰,上面黑白两色的棋子已经几乎落满了——是一盘已经终结的棋局。谢兰修想叫阿萝收拾,突然心念一动,摆手止住正要上前的阿萝:「慢!」自己走到棋枰前,细细地看棋局。这局棋下得很好,黑棋虽然占据了不少山河,但却支离破碎,而白棋游曳灵活,抢了黑棋不少地盘。虽没有复盘,但这已结的一局,倒也可以看出不少端倪。谢兰修也是爱棋的人,忍不住就要琢磨起来。
俄而,听见纱帘外有人朗声道:「娘娘觉得这局棋下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丶黑白之间
声音是崔浩的,谢兰修虽只听过一次,但那闻之便感从容睿智的声线使人记忆犹新。谢兰修不敢怠慢,亦清朗说道:「崔司徒好雅兴!这局棋,妾一时还未看明白。可否容妾再琢磨二三?」
崔浩笑道:「自然,自然!娘娘慢慢看。」
谢兰修凝神看了一会儿,对纱帘外道:「此局最妙处,乃是连横。」
「不错!」崔浩道,「不过连横之初,不过借一枚小小白子,毫不起眼,黑子自然忽视,却未曾想到,最终赢得全局的,恰是这小小一枚耳!」
谢兰修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赞了声好就不再言声。崔浩那里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臣有一问,不知可否问娘娘?」
谢兰修暗道:盘马弯弓的,实则就是想问罢了。她点点头道:「妾妇道人家,所知甚少,怕司徒发问,妾不堪回答。」
崔浩胸有成竹笑道:「臣不敢为难贵人!只想知道,元嘉三年,刘义隆擅杀娘娘的父亲宣明公,娘娘心头可有委屈?」
谢兰修不由色变,忖了忖才答道:「宋国皇帝是君,我阿父是臣。天下俱知我阿父冤枉,但为臣子的,不敢怨尤,死节而已!」
崔浩见她防守严固,心思倒不可轻开。他顿了顿才又道:「臣鲁莽,请娘娘见恕!执史笔的,未必都是董狐,尊大人冤抑,只怕莫能天下俱知。如今陈郡谢氏几乎覆灭,朝堂上再无姓谢,家中侥幸未死的,也只剩少许文学侍臣。当年谢太傅(谢安)苦心孤诣,令谢氏朝野闻名,玉庭芝兰,代有人才,成就君臣相惜相得的佳话;而如今谢氏令名却败在昏君奸臣之手,宣明公一心为国,却以『叛乱』之罪而遭市井无知小民唾弃。——谢贵人,不必弩拔弓张,疑心臣是来做说客;娘娘只消自己寻思寻思,臣这肺腑之言,说得可有道理?」
谢兰修已经是泪流满面,硬邦邦对崔浩说:「我身子不舒服,我回去了!」对门外头大喊了两声「阿萝!阿萝!」转身拔脚要走。
帘外沉默了片刻,崔浩那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谢贵人的家信,颇有玄机。『若怀离愁别绪,生生难息,子在家园,为彭城王妃,储父辈才思丶君王厚恩,当思妹在异乡,为魏主妃,天地辽远,下陈忧思,计算归期而难得矣!』」
他背得极其娴熟,在谢兰修诧异谛听的时候,突然说:「若将此信中每个首字相连,不正是:『若生子为储君,当为天下计。』」
这一句如雷霆击顶,谢兰修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呼吸紧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脚步自然也就迈不开了。她好半晌才听见自己艰难的声音:「司徒这话,何不与陛下说了呢?」
崔浩笑道:「娘娘,臣虽不才,却也不做落井下石的事。窥伺储副,素是君王大忌,这话若被陛下得知,岂不是生生地给贵人添罪过么?臣是汉人,不愿同族之间自相伤害。何况宣明公才智德行,令名巍巍,浩在北地得闻,便是深为感佩,恨不能一见,如今怎肯加害他的女儿呢?」
谢兰修略略放下心来,捂着胸口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崔浩笑道:「娘娘安心养胎,若闲暇时肯舒腕,便请照臣的意思,给彭城王妃写写家信。如今两国再次交好,雁寄归书,应该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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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仪捧着妹妹的家书,颇感诧异。
刘义康凑过来问:「三妹的信中写什么了?」
谢兰仪合起信纸,扭头问丈夫:「檀道济与北边,会不会有私下往来?」
刘义康愣了愣道:「不大可能吧?不过,我也听说,自他打了几个胜仗后,北边来人反倒客气了许多,又遣使过来说修好的事,还单独给檀道济送了不少良马。檀道济也就哂纳了,说是不要白不要,正好当军马使用。」
谢兰仪望着窗外,眼光游离涣散,许久又问:「陛下近来身子骨如何?」
「老样子。」刘义康叹息道,「他这毛病,御医也说除非运气好,否则难以根治。幸好现在边境上平安无事,否则,皇帝日日躺在病榻上,我这个主持中馈的事事艰难!」他看见谢兰仪徵询的目光,话匣子不由就打开了:「我日常怕你忧心,从来没有与你说过我的烦恼:皇帝么,毕竟是至尊,大家哪怕心里不服,嘴上还是一定要听话的。我呢?代掌职位,其实啥都不是,啥人都能和我呛。檀道济那厮的手下,个个都他娘的是枇杷叶子——翻过来就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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