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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二楼才发现好像来的有点太早了,据说高年级的人到校时间是八点,而新生报到则是九点。现在的时间是八点二十,走廊上一眼望去空无一人,连教室的门都是关着的。不过这样也好,我非常讨厌在众人眼神的扫视下悻悻走进教室的感觉,我生来就是个不喜欢被注视的人,又或者是我灰暗的小学生活给我酿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反正我只要一察觉到被目光瞄准,就会情不自禁让红血丝爬上双颊。
走廊的栏杆上攀爬着不知道什么花的藤叶,显然很久没有人打理过这片渺小的绿荫,开着的黄色的花也彼此耷拉着毫无规律地向阳光低着头。地面是大理石的,黄色的底黑色的边,上面是斑斑点点若隐若现的足迹。初一年级有六个教室,墨绿色的门平淡无奇,倒是窗户有些别出心裁,这里的每一个教室的窗户都分为两层,矮的那层是几块白色的磨砂玻璃,看过去有朦胧的感觉,如果不看整体,会让人错觉这是一个代表着艺术的形体教室,上面那层则是普通的玻璃,白色的框,玻璃上死死粘着不和谐的灰尘。
因为入学考试的失利,我恰好被分到了整个年级最吊尾的班级,不仅成绩吊尾,位置也很让人郁闷,低头见女厕,抬头见男厕,右边是老师的办公室,左边是据说整个年级成绩最顶尖的五班,因为我们学校统一把奇数班称为重点班,一想到接下来的三年都要以被俯视的角度过下去,我朝教室走过去的脚步又颤抖着放慢了些。
是不是应该给陈逸打个电话?距离留下他的电话已经有三天了,却从来没有拨出去过,今天就是他说的会见面的新生报到日,可是拨通了又该说什么?手心里全是汗,我握着手机翻过来又翻过去,直到手机上全沾满了我的汗液,温度也跟我此刻炙热的手心保持一致,我终于还是决定打过去。
——嘟……嘟……
随着一声声没有起伏的呼叫声,我的心莫名其妙的强烈地跳动着,快速地,跟不上拍地,每一声之间的停顿都敲打在我心头,那种上下摆动的刺激感一直从心头涌到喉咙口。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冰冷机械的女声从手机那头传过来,从中文一直到翻译成英文,我才心有余悸地按了挂断键。他是没有听到,还是看到是我的来电就不耐烦地将手机搁置一边。心中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一股被羞辱了的感觉,甚至还参杂一些庆幸在里面。反正我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真的打通了也无话可说,就当没认识过吧。说让我照顾他之类的话,其实是挺荒诞的,他是个男的又比我大,我再怎么也照顾不到他头上,小沁只不过恰好在炫耀他有一个听话乖巧又不失帅气的男友罢了,我何必用自尊去为这份炫耀买单。
捏着手机的手不自主地握地更紧,因为莫名的羞耻感脸上又泛了一片红。这时候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两颗上下晃动的人头闯进视线。她们跑过楼梯的拐弯处我才看清,是两个穿着运动衫的女孩子,一个扎着一束及腰马尾两颊通红,跟我的神色比起来毫不逊色,另一个被她拖着的女孩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半死不活地跟着她跑,时不时还要从胸口把手挪出来扶一扶快要掉下来的眼镜。
——你们……
——他……他他要来了!
我刚想开口问,就被她们之中那个刚才还脸色苍白现在却面露兴奋的女孩的急切的喘气声和貌似很兴奋的话语给打断。谁要来了?
——有没有镜子!镜子!
那个梳着长马尾的女生似乎忘了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抓着我的手就不放。镜子这种东西我向来不会随身带着,我也很少照镜子,基本上除了早晚洗脸刷牙,其余时间我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我摊了摊手示意我没有,她眼前突然一亮,一把抓过我的手机。
神了,她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有前置摄像头的。
她对着我的手机不停拨弄额前的刘海,用手拍打通红的面颊,还不停地问旁边那个女孩“这样好看吗?还是这样?”但是恕我直言我觉得其实都没多大差别。
她们说她们在等的是一个姓虞的高三学长,虞姬的虞,他是台湾人,说话带一口标准的台普而且声线低哑又深沉,颇有台剧男主角的风味,再配上他神秘的无懈可击的外貌,可谓是智新最受女生追捧的帅哥。而此时我身边的这两个女生大概是又爱看帅哥又迷偶像剧吧,所以才会疯狂到早上七点就守在对面实训楼六楼的报告厅门口,眼巴巴地忍受了副校长具有深刻教育意义的陈词滥调整整半个小时,好不容易终于听到里面有要结束的势头,就又没命地从对面冲到这里,为的就是跟这个风云高校的学长来个不期而遇。
有时候女生真的是很奇怪的物种。明明很想要靠近和了解一个人,而偏偏越想就越是要装作不经意、不在意,然后以不妥协的姿态假装很勉强地接受一个她期盼已久的示好和注意。说得好听点是因为怕没弄清对方心意前表错了情,其实就是矫情吧。爱情里总是有那么多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把喜欢这个词拉扯成好多种意思,喜欢可以是只喜欢,可以是还喜欢,有点喜欢,更喜欢,只要不是不喜欢,就可以随意地被曲解。
大概不过半分钟,终于有一阵繁复的脚步声传入耳畔,我似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两个此时目露凶光的女生身上发出只有动物才拥有的猎艳麝香。她们口中的学长是八班的学生,而我隐约记得陈逸好像说过自己是七班的。
大部队终于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了楼梯,一个个都是一副被副校长蹂躏过的样子。我身边的两个女生很明显不是什么美女,而我也算不上漂亮。所以当她们完全不顾形象冲着人群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给学长们打分的时候,压根就没有人投来示好的眼光,甚至有些还因为厌恶而抛来几个大大的白眼,而那些白眼也恰好不偏不倚朝我的身上砸来,惹的我脸上又是一阵绯红。
突然一个高瘦的身影投入我的眼眸,是陈逸。
他穿着跟所有人一样的校服,照理说在人群中我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认出他,但是墨菲定律说,你越害怕见到什么人,他就会越频繁地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当他踏上面向我的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我就认出了他,而他的视线根本没有转过来。不敢挥手,不敢吭声,害怕他注意到我却没有认出我,或者明明认出我了也假装没看见。
他身边有一个男生一直喋喋不休地比手划脚地似乎在跟他说些什么,本来应该男生一队女生一队的阵仗被他毫无顾忌地打乱了,我仓促看了他一眼,他整颗头上堆着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一些碎发从耳际旁边杂乱无章地肆意长着,宽大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削瘦的身子上,但是从他如此雷人的发型下还是不难看出他脸上露出的那些部分看上去还算是英逸俊朗。
他走过我能看见的最后一个转角,还是没能认出我。不知什么情愫突然促使我抬头凝视他,试图抓住他即将消失的片刻余光,但是身边的那个男生似乎还是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我垂下头,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全部一股脑地冲到了头顶,还有一些充盈着干涩的眼眶,又酸又烫,就快凝成眼泪掉下来。
我们总是会做这么一些事的吧,傻到自己后来想起来都想捂住眼睛。
——喂,杳杳,刚才在开会,不能接电话。
我猛地抬起头,竟然就真的让眼泪顺着惯性夺出束缚的眼眶,两条温润的泪液挂上脸颊。他站在人群中,其他人都在无止息的涌动着,机械的,麻木的,只有他直直地站在台阶上,背对着所有人,用他温润的目光看着我,右手摇晃着他黑屏的手机。确定我已经看到他时他弯了一下嘴角,看到我的眼泪,他惊诧地皱了一下眉,被身边的男生拍了一下肩膀,又转身朝楼上跑去。
不咸不淡的解释,刚好直直地撞进了我的灵魂,似笑非笑的角度,恰好满满当当充斥我的整颗心。
一切好像一场虚华,在他消失在我视线尽头时,原本模糊的人群又变得清晰有轮廓起来。真的是恍若隔世,这是我从小说里学到的词语,我从不知道人真的能有这样的感受。我抬起手,用手背抚上泪痕,滚烫的脸颊上已经冰凉了的两道痕,被我指尖触过的每一寸又开始不着痕迹地燃烧起来,一种莫能名状的温度在我脸上起伏跳跃然后叫嚣着。我听到一个声音,很轻,很近。
咚咚,咚咚……
2007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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