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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刘锡彤费尽心机,将葛小大的案件攀在杨乃武身上,好不容易,用尽了酷刑,把不应用的炮烙非刑加在乃武身上。乃武方受刑不起,屈打成招,第一步的狡计,方算就绪。即备下文书,拟了罪名,详到知府衙门。这时候正是同治十三年正月初了。这位杭州知府,姓陈名鲁,乃是刘锡彤的儿女亲家,平日为政,倒还清明。幕府中的刑名师爷,也是绍兴人氏。为人却正直不私,从未受过一些贿赂。不论什么案件,总得细细推考,须使案中一无冤屈,心中方是安妥,陈鲁的行政,也都亏得这位幕府师爷,便是陈鲁的清正宫箴,也因了这位幕府师爷的正直无私,才有这般声名。这一天,得到了馀杭县的详文,翻开一看,便是杨乃武的案件。这位师爷见是谋毙亲夫的大案,忙把文书小白菜、杨乃武,葛文卿等的口供,细细观看,怕内中有了冤枉,又见杨乃武是个新中举人,越发不肯随便。看了一遍,竟被他发现了一个破绽。暗想杨乃武即是个本科举人,自然在省应试,去年科举入榜,是在九月十五的一天,依详文上看来小白菜的案件发生,乃武恰巧是在馀杭,乃武在杭州自放榜之后,直到十月初到的馀杭,直到十一,仍在馀杭,瞧上去是没有回到仓前。不然,难道十月初到馀杭,即回了一趟仓前,将毒药交给了小白菜,再到馀杭自投罗网不成?乃武即中了举人,这几天忙着科举的事情,那里再有这种谋死人命的心思。便是小白菜受了乃武之托,毒死丈夫,何以竟敢留出血衣、不知灭迹,天下岂有这般愚鲁的妇人?小大的死,倘真是小白菜毒死,何不等他死定之后,抹去血痕,再去请喻氏到来,何以小大尚未断气,小白菜即命葛三姑请喻氏呢?难道要人家知道小大是服毒身亡不成?而且钱宝生所供,说是乃武假称毒鼠,向他卖砒未,是在九月,九月正是乃武应试科场的时候,如何能向宝生购毒药呢?内中定有冤枉,这般冤枉人命,自己不发现则已,既发现了,岂容坐视。即捧了案卷,来见知府陈鲁。
陈鲁见师爷进来,又是手中捧了案卷,定有事情,忙一同坐下。师爷即把案卷给陈鲁看道:“东翁,你瞧这件案子,可有什么冤枉在里面吗?”陈鲁先把详文看了一遍,又把乃武的口供翻开,只见下面的供字,却是四个屈打成招的蝌蚪文字,不由得先是一楞。又细细的把口供看过,觉得里面事实很有些不符,便向师爷道:“师爷,你瞧如何呢?”师爷微微一笑道:“依我看来,这事十分之七是冤枉的,内中很多的可疑之处。”陈鲁听得,忍不住点头道:“这话说得是,你瞧杨乃武的划供,不是明明写着“屈打成招’四字吗?”即指给师爷看了,师爷见了,越发认定这事冤枉,向陈鲁道:“东翁,我看这事定然冤枉,东翁却得细细的重审一番咧。”便将自己的意思,向陈鲁说了一遍。陈鲁连连点头道:“一些不差,这事却须重审一番了。就烦师爷下个公文到馀杭县去,把这一案的人犯,吊到省内听审吧。”市爷听得,心中很是欢喜,忙连声答应,自去办理做好了公文,命差人下到馀杭县去。
却说刘锡彤自详文上省之后,终日提心吊胆,怕杭州府看出了破绽,只是因了杭州知府陈鲁是自己的儿女亲家,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尚能想法弥补。这天正横在烟榻之上,只见何春芳走将进来,手中取着一个公文,见了刘锡彤,即叫道:“东翁,事情有些不好了,我看东翁须上省走一趟咧。”说着,把公文给刘锡彤看了。刘锡彤见了这公文,正是杭州知府来的,心头早怕的一跳,忙细细一看,却是要提杨乃武等一案人犯,进省亲审,说是口供之内,显有不符之处。这般说来,这件案子知府已起了疑心,因此要亲自重审,不由得有些慌忙,向春芳道:“师爷,你看这事怎么好呢?”春芳道:“这事还不要紧,好得陈知府是东翁的儿女亲家,总不致同东翁做定对头。只是这事知府的责任,太于郑重,将来还得上抚上部,万一出了什么事故,别说是东翁,就是知府也不方便。因此只讲情面,虽是儿女亲家,恐也担不了这付千斤重担,怕还得多化一些钱,只要陈知府把钱收下,这付担子便挑在他的身上,事情就不妨咧,东翁以为如何?”林氏在一旁听得,早向锡彤道:“正是。师爷说得一些不错,化几个钱却不要紧,我们有的是钱,儿子却只有一个,去了便没有咧。自然儿子要紧。明天你快些上省去见一趟陈知府吧,只要他要钱,便是一二万也好。你明天上省,把存摺带两个去好咧。”锡彤一想,也只得如此,一面托春芳办理公文,将人犯解上省去,一面预备明天自己上省。春芳即又想得到了一件事情,向林氏道:“哟呀,险些忘了,小白菜那里却得太太去一回哩,不要他到知府衙倒翻供起来,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锡彤道:“正是,这倒最是要紧,太太你快些去吧。”林氏听得,即带了个丫环,到女监内来看小白菜。见面之后,又把甘言蜜语,哄骗了小白菜一番,说是如今因了要卸掉小白菜的罪名,设法解到知府衙门,沿途已吩咐差人们照料妥当,只要到了知府衙门,仍咬定杨乃武,便能脱罪出狱,那时即能同子和结婚,自己已命人在那里准备婚事了。说得小白菜心欢意乐,认定林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心一意的依着林氏言语,咬定乃武。林氏见小白菜方面,已经说妥,心中很是放心,即去回覆了刘锡彤。锡彤即把馀杭县的一切事务,托了何春芳办理,自己到了明天,带了存在杭州钱庄内的两个存捂,共有四万两银子,忙忙的到杭州去。临行之时,又吩咐了林氏,俟葛小大的案件所有人犯提解进省之后,林氏也得进省一趟,怕的是小白菜万一有什么变供。林氏答应,锡彤即叫了一只船,向杭州进发。
到了杭州,便先打了公馆,一面横在烟榻上怞烟,一面暗暗思想,见了东鲁怎他说法。当下先预备了一下,命仆人到庄上去开了二万两银子一张庄票,又开了三千两一张,一千两一张。只因锡彤知道鲁衙中,有一位公正的刑幕,也欲运动一下。这一千两,乃是化在知府衙门的衙役三班,事情可以顺手。一切就绪,到了明天,即到知府衙门,谒见陈昏见了陈鲁之后,先叙了官礼,又见了儿女亲家的私礼。陈鲁心中,也有些明白锡彤这一次到来,定有事故,即同锡彤在书房之内坐下。锡彤即向陈鲁道:“大人,这一次吊谋死亲夫的人犯,可是师爷以为内中有不明之处吗?”陈鲁听了,心中早已明白,便笑着道:“亲家,这事究竟是怎样的内容呀?”刘锡彤即悄悄的把自己同乃武有宿冤,欲公报私仇,如今小白菜既说定是杨乃武,落得把这谋死小大的大罪,加在他的身上,只除了葛小大是子和毒死的一事瞒掉,细细的说了一遍,接着又取出了两张庄票,笑道:“这事卑职已办糟的了,万事请大人包寒,依着原判,这一些些,一张整数,请大人添些家用。这一张小数,请大人代交师爷,也请他帮忙,不必苛求。”陈鲁一瞧,见是足足的二万银子,不由得心中不动,暗道:“自己做了几载知府:也没有赚到几万。如今只须维持原案就到手了二万两银子,自己何乐而不为呢?”即满面寒笑道:“亲家,说那里话,你我是儿女亲家,岂有不帮忙之理。只是师爷,却有些古怪。这一回的吊取人犯,也是他的主张。”锡彤道:“一切都请大人费心,便是师爷作梗,也有大人作主,也不怕他怎样了。”陈鲁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快些回去吧,在这里留久了不好,被上面知道不便。”锡彤见陈鲁已允,取了自己的贿赂,知道大事无妨,忙立起身来,深深的打了一恭,告辞出去。又找到了衙役头儿。化了一千两银子,把事情托,方回转馀杭来。林氏一见,忙忙问事情如何?锡彤即把见陈鲁的事情说了,林氏方才放心。锡彤便把乃武等一应人犯,点过了名,解上省去。
却说乃武自那一天屈打成招之后,知道这般一招,一个死罪,已认在身上。虽说是或者详到上面,尚有翻供超雪之日,总觉得有些讨厌,心中闷闷不乐。在监中细细思量,如何可以伸冤。这天恰巧王廷南来探监,便暗暗吩咐廷南,自省内详文批下,如何办法之后。若是己定下死罪,赶快到家中报给詹氏、叶氏知道,命詹氏上省伸冤。廷南领命,便只待省内待批文。过了新年,听得省内知府要吊全案人犯上省复审,乃武听得,心中一喜,津神不禁一振,知道知府复审,定是查出了案内有了疑点,或者可以从此超雪,自己也可以翻过口供,生路有一线希望。等王廷南来探监之时,又悄悄地向廷南说明,命廷南也到杭州,可以随时探听消息。廷南听得,也很宽心,自去收拾行李,准备随着乃武进省。过了几天,案中人犯都已提到,知县点过了名,命阮德解进省去,在知府衙门报到,仍把乃武等禁在监内,只待知府提审。知府陈鲁自那一天刘锡彤到来,贿赂了两万银子之后,早把要反平杨乃武冤狱的心思,丢在九霄云外。又代师爷收下了三千两银子,即打定主义,倘是师爷不肯收受,自己索性并在自己手中,把案子仍依了原审办理,也不怕师爷怎样。
当下即命人把师爷请到里面。这位刑名师爷,这天听得刘锡彤到来,知道刘锡彤定是因了杨乃武案子到来说项,心中很是忿怒,只是不知道陈鲁如何?正欲探听陈鲁的口气,却见仆人来请自己进去,早明白是因了刘锡彤的事情,即随着仆人进来,见了陈鲁,一同坐下。师爷忍不仅向陈鲁道:“东翁,有什么事情商议呀?”陈鲁笑道:“并没有什么大事,就因这件谋死亲夫的案件,依我细细想来,怕不见得十分冤枉。刘令也是个老于公事的人,恐不能这般的将人作儿戏吧。”师爷一听,不由得诧异起来,觉得今天陈鲁的言语,同那一天大不相同,细细一想,不禁恍然大悟,明白刘锡彤已是来暗通关节,心中把陈鲁鄙厌起来,忙正色道。“东翁,似这般大事,理宜细细详查。刘令难免有不到之处。依我看来,这事十分之九却是冤枉。”陈鲁听得,暗想不如把这三千两银子来打动他的心思,‘怕他不更变转来,忙在身旁取出了刘锡彤的庄票,放在桌上笑道:“师爷,这三千两银子,乃是刘令送给师爷喝杯酒的,我已代你收下,如今你且收了吧。”师爷听得这几句言语,明白陈鲁已收了刘知县的赌赂,而且刘知县怕自己要澈底清查,也贿赂三千两银子。可是自己一生正直,从未一次取过不义之财,这三千两银子取了,便是冤杀杨乃武同葛毕氏的性命,如何可以做得。忙正色道:“东翁,这种银子我去收不进去。便是东翁身为四品黄堂,应得替百姓伸冤,不能被刘令朦蔽一时,冤杀了人命,还请东翁三思?”这几句话,把陈鲁说得老羞成怒起来,不禁把面一沉:“师爷,究竟事情是否冤枉,做官办案,得将就处便将就,何必如此认真呢?这事我己定了主义,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了,请你不必多管。这银子你既不收,我回了刘令就是。只是一个人出外办事,都为的是银子,要平空赚三千两,谈何容易,师爷,还是收下的好。不收,也不过便宜了刘令。”师爷听陈鲁说出这番话来,知道陈鲁己被银子朦了良心,自己却收受不下。这般看来,陈鲁为人,也是个贪财赃官,将来不少得有败露的一天,自己身为首席幕府,如何能得瞧着东家失败呢,倒不如不见的好,仍回自己家中苦度光陰,于良心上却安逸得多。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道:“东翁,这般银子,我却收受不了。便是你,也得后悔莫及的咧。我同东翁,相交不是一载两年,平时总言听计从,互相商议,不想今天如此的忠言逆耳,将来少不得有想到的一天,我也无颜再留此间,做一个尸位素餐的幕府,不能替人民伸冤。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愿相见的了。明天我便动身回去,倒落一个身心安泰咧。”说毕,立起身来,竟自出去。
陈鲁见师爷一怒而去,正中下怀,暗想这人正是个傻子,三千两银子,竟推出腰包,自己乐得多得了三千。本来这人留在幕府,自己作事大不便当。如今他既要走,趁此把他打发走,不至在衙内碍眼,因此也不相留,只命人送了五百块钱的酬意,师爷却一钱不收,到了明天,一肩行李,自回原籍去了。陈鲁见师爷已走,心中越发放心,可以放胆干事,依着原案审理。这天听得案内一应人犯俱已提到,忙吩咐升堂。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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