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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她身患寒毒,命不久长,可是依然不以为然——难道只因为她不好过,便要随着她任性,为所欲为地娇纵?可是她是他的任务,是他需要照顾的责任;于是他只能替她隐瞒,放她去约会,做她的替身……只是稍稍有些坏心地,在她离开的时候,利用口技在她的房中上演暧昧大戏——在她“情人”的面前为她抹黑,就算为谢都指挥使出一口气也好。
不过之后他就发现他错了。原本依照他的理解,她应该是见惯风月,左右逢源的;至少,在武都督和谢都指挥使之间,她不是一直夹缠不清么?然而看她与武都督的相处,竟是避嫌的多,偶尔不得不共处,也是谨小慎微,守着本分的——除非,极偶尔的时候,在她觉得旁人顾及不到的角落,她会把目光投注在武都督的背影上,紧紧追随,久久凝望。
难道竟然只是单恋么?据他看,武都督的心中,只怕全未有她这么一个人呢。
再然后的相处,她却慢慢展示给他一个全新的面貌来。
他没有想到过,青岚这样一个女子,居然能够将工部侍郎与大学士这样的要职做得名实相符,而不是他先前以为的挂名而已。从她出现在隆兴之后,便有源源不断的公务送过来,而他也就一天天看着她,见官员,批公文,布置要务,呕心沥血——连寒毒发作之后这段所谓“静养”的日子都躲不过;而难得地,他居然发现她的处事风格狠戾,颇有血衣卫之风,而由此,办事效率也是极高:譬如她要清浚河道,以利军需,通漕运,溉农田;本是好事,然而面对截湖造田的豪强大户,她却根本没有走正常的渠道,只是将这些人收买的收买,暗杀的暗杀,冤假错案,巧取豪夺——极短的时间,悄无声息席卷千里河堤;百姓对此竟是毫无所觉,唯在豪绅富户中留下奸佞骂名而已。
还有那天的镇南军夜演,他如何不知道那丛火光的用意?当时还曾对她袒护长天军的做法腹诽过,然而隔天却见武都督在她给出台阶之后,将所有血衣卫混在长天军的暗探,列了名单,送她做“护卫”;这才知道长天军“铁桶”之名果不虚传,即便没有她,武青原本也是明眼人。
而最令他震惊的,却是她于政治上的手腕。这段时间他跟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她的“机密”便也大都入了他的眼。不说她与留在京中的张谔大学士书信频繁,隐隐操控京中政局;也不说她暗会各级官员,与多处“盗匪”颇有联络;只她前些天算计卢老太傅那次,便让他心惊不已,刮目相向。
从前他也隐约知道她要夺权兵部的意思,却没想到她做起来如此容易:只是拼着病体往临时充作内阁办公场所的小院去了一次,态度算得上恭谨地拉着老太傅多说了几句,便轻轻松松除了仕途上最大的绊脚石——无他,只是正巧卢太傅老大人当时正利用这小院私下会见京中来诉苦的几名官员;又正巧在青岚进来时这些官员来不及离开,而只是避入了后间;更正巧青岚不知有人,“急着”要将“征兵三十万”的内情说与主管兵部的老太傅知道……当然最巧的是,“内阁”原本严禁无关人员出入,即使是临时内阁也如是;而当日卢太傅阻拦未果,被青岚说出口又入了那几名官员耳朵的情报,属于最高机密,泄露如此军情,只怕唯“斩”而已。
当然,如果是旁人犯了这样的错误,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那几位官员都是着名清流,名声在外;而卢太傅也不过是一时情急为了朝中事乱了手脚才会将他们引入“内阁”——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偏偏卢太傅为人最耿,别人的错误他向来会死揪不放,从来一幅天下皆浊唯我独清的模样示人;如今自己犯了这样“重”罪,又是在最看不上的“奸侫小人”青岚面前,叫老人家情何以堪?当天卢太傅就向皇帝陛下自缚请罪,在得到端木兴温言安抚之下,仍然坚持要辞去所有职务,“以赎其罪”;而皇帝陛下虽依然不允,老人家却从此绝迹“内阁”,扬言不再过问阁中及兵部事务。
当李戌从青岚处了解了卢太傅“挂职”的内情之后,如何能不心惊?青岚这样一个女子,问军情,掌工部,**政事如股掌,试问天下之大,堪与之比肩者,能有几人?……然而,李戌也同时知道,青岚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他看见过她在纸上勾勒杀人时候的犹豫;看见过她被寒毒所累咳出的鲜血;看见过她不顾病体整晚熬夜催生的丝丝白发;也看见过她唯一奢侈的午后小憩中的梦魇惊魂……
如此一个女子,如此披肝沥胆,竭精殚智,为的是什么?或许只有他们的都指挥使大人才能够真正明了了;也只有谢都指挥使这般的优秀这般的痴情,才配得起这样的她吧?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按谢都指挥使的吩咐,照顾她,听命于她。
初皇帝陛下借以出巡湖南的理由是到南岳衡山还愿。
而如今御驾来到湖南,也有了七八天,还愿已完,皇帝陛下还没有显示出任何离开的意思——即使湖南的临时行宫设置简陋,饭食粗糙;即使朝中一日三报,人心惶惶,均是关于内阁学士张谔改革吏治的事宜。
可随行的官员们何尝敢有什么异议?!大赵的这位端木兴陛下,亲政至今,威仪日重。本来跟着陛下出来的还有个卢太傅忠耿不阿,直言敢谏;然谁料这样关键时刻,老太傅不知什么原因,竟拒绝再接触朝中事务!
有人说老太傅是在和陛下怄气。听说早先太傅就对张谔“监国”一事甚为不满,但陛下一直冷处理,不仅曾闹出个“离舟出走”,还借口青大学士失踪,天大的事都撒手不管,任由京城那边闹来闹去——如今青大学士终于回来了,又是什么伤什么病,要养要静……天知道那个病是真的假的?总之常常有人见他堂而皇之在暂居的馆舍内接见京城里来的人。
当然还有另外的传言,说卢太傅是真的要脱离权力中心了——却是被青大学士气的!据说内阁随行的一位中书舍人亲见:有一天青大学士乘了小轿,往临时的“内阁”小院里去了一回,然后卢太傅就开始闭门谢客,声称再不问朝务了……这种说法原本不怎么能够让人相信——毕竟青大学士才刚刚扳倒王阁老不久,于情理于能力都不应该这么快惹上卢太傅才对——直至月余之后御驾返京,一封圣旨,一头瘸驴,卢老太傅两袖清风黯然退场,“告老还乡”之际,才由当事人口中确证了这个消息;只是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了。
而在湖南的这一刻,大小官员还是在观望。观望朝中的张谔变法;观望皇帝陛下对此次长天军、镇南军“扩招”的态度;观望内阁中的权力分配。
可是偏偏,那由湖南巡抚府邸临时充任的行宫之中,却总是毫无动静——直至,某一天深夜,礼部侍郎文德殿大学士杨鸿渐忽然被急召入内。
“陛下……”
“但说无妨。”
杨大学士却蹙了眉,小心翼翼,“启奏陛下,臣还是觉得这样的事情,需陛下圣躬独断……”顿一下,又望了望皇帝的脸色,“或召集阁中所有臣子会议定夺。”
端木兴终于从面前茶盏氤氲的热气中抬起眼来,似笑非笑望了眼面前的这位青年大学士,“噢,阁中所有臣子么?卢太傅请辞,青卿病着,张大学士还在京中,这内阁会议定夺,分明只剩杨卿家和朕两个人啦。不如现在就把这个过程走完,倒好。”
杨鸿渐额上渐渐泌出些汗水。暗自惴惴:皇帝陛下喜怒无常。真无法揣测下一步要做什么。明明他以为这么夜半地找他来。会是有了什么紧急地军情。谁想却还是老太傅请辞地事情。事情地缘由别人不知。他作为内阁一员又怎会不明白其中内情?青大学士和卢老太傅争来斗去。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算老太傅一时想不开弄个请辞。也不过是撒撒娇。要地不过是天家帝王哄上一哄而已。
可皇帝陛下仅仅在最开始敷衍了那么几句。便将老太傅丢在一边不闻不问;现在又一本正经找自己来商议如何应对——莫不是真地要应了老太傅地请辞么?
虽作如此想。杨大学士却也不敢贸然去秉承这样地“上意”。只继续他地推磨**:“陛下。此事该当慎重。断不是仓促之间可以决定地;若论急切程度。臣倒有几封公文。须请教陛下旨意。”
端木兴也不计较他地转移话题。笑问:“却是何事?”
“京城今晚又送来几封言官地弹劾奏本。因为时间太晚。本想明日再奏上陛下地……”
端木兴挥挥手。“不是说关于官员考成地问题朕已经都交给张大学士了么?何必在乎那些言官说什么?”
“却不是弹劾张大学士……”杨鸿渐又看看皇帝脸色,从袖中取了几封奏章递上去,“是上书斥长天军镇南军无法无天,擅自征召兵士的。”
端木兴脸色果然端凝起来,接过奏章细看。半晌,沉吟道:“杨爱卿怎么看?”
杨鸿渐微吐
,“陛下,臣觉得无论武都督何都督两人有什么样的此不禀奏陛下而擅自征召兵士,实在是大忌。今日若轻松放过两人,只怕天下武官纷纷起而效之!”
难得杨大学士立场鲜明。端木兴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朕上次应了青卿将此事压下,爱卿不也在场么?”
“上次是青大学士病重,陛下不得已而为之,臣自然无话可说;可陛下即便不能明白问罪武都督两人,这等忤逆犯上的事情也不能轻轻揭过吧?武将最易骄纵,陛下不可不防!”
这话有点重,却是文官弹劾武官惯用的口吻。端木兴细细打量了杨鸿渐片刻,笑道:“这些日子住在湖南,受了不少委屈吧?”
皇帝陛下这么一问,杨大学士的表情果然便如受了天大委屈般,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只哼道:“臣倒是无所谓,只是武青那厮实在胆大,连陛下都不放在眼内。”
他说的,是当初端木兴刚到湖南时候的事。
因为青岚发病,端木兴不敢耽搁,不顾推拒,带着她连夜西去,与御舟会合,以便御医诊治;而武青等人则因为征兵事宜,拖后了几天。如此,当御舟到达湖南,端木兴忽然起兴要去长天军营参观参观的时候,便发生了长天军营拒不纳皇帝陛下入内的事情——有道是国法军规,长天军向来接受的教育是军令大如天,没有武都督的命令,便你是皇帝老儿,也只能站在营门口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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