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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走出去一打听,无一个人不说,你怎么同这一个鸦鸦乌双料的婊蛋在一起的呀?他只配想出法子同他掉花枪。你若要用真心去待他,倒反要吃他的苦了。去年有个外路客人,说是在槟榔当细崽的,在他身上先用了若干钱,也是横不着实,竖不着实。后来那人就拿了一张后马路同康庄的一万银子期票来,托他第二日清早派人去折现。到底眼睛是黑的,银子是白的,他听说有一万之多,就自己坐了包车去,找到那家庄上。刚要朝里走,不意里面也有个人朝外来,身上的衣服是穿得阔阔的,脸上戴了一副茶晶目镜,问他来做甚么事?他道:【我有一张票子,来照照期。请问你们这里可是某某庄么?」那人道:【下是!你票子在哪里?拿出来与我看。】他就顺手在身上将票子取出,交给那人一看,那人道:【哦!这张票是某人的呀!上面尚未到期。】他又道:【我们想稍微认点利息,先付一半或会付,可好不好?】那人又踌躇了半晌道:【认利也不必,好在这张票子的期限不远,但他平时要银子用,帐上都是一万八千付惯了的,零付又不便付,不如在我这里先垫二百元去用用罢!也不必入帐了。票子你还权时带回去,知照他本人,等到了期上,我再照数扣罢!】说着,就在一个小皮匣里查出二百元钞票,递给他道:【我适因有事,也不请你到里面去坐了,把这个权且带回去,给他先用起来罢!如若不够,再来取就是了。】他接了钞票,一路在车上自思自想道:原来这个人真有钱,我倒要另眼待他才好呢!不然,这白花花的一万银子,岂不是要落到别人手里去了么?便一个人打主意,回去如何灌他米汤,如何拍他马屁,只要弄得他好过,一个人的心,究竟不是铁打的,包管不会跳到那里去。何况他是一上就爱我若掌上之珍,不过我的心不大势罢!如今是两好合一好,还怕不一拍就上么?主意想定,那车子也就到了门。他便从此待那客人一举一动,都大变向日宗旨,甚至那人说太阳是从西边出的,他都不肯说从东边出。那人说,今天要用一千托你替我垫一垫,他都不劝他用九百九。由此一口气就被那人脱骗了整整的有二三千去,身体贴在里头,更是不消说得的了。 再等过几天,那票子到期,他就走到庄上去付钱。不意庄上说,这张票子是假的,叫他退来手。他争道:【我前半月还来照票的呢!你们这里有一位挡手先生说票子未到期,认息又不便,就好意垫了二百块子洋钱钞票,把我们先用起来。怎么如今一转脸,就说票子是假的了?这句话我不依!】那庄上人笑道:【你这个人莫非有失心疯么?要莫就是见了鬼了。天下那里有这样好人,同你连一面都不识,就会把大搭钞票把你用,除非你的屁股比别人家脸还要标致点儿。快走!快走!再在这里胡闹,我们就要报巡捕房了。】他心里也晓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上海外国官司是不大好打的,这件私用假钞票的罪名办起来,极轻也得有十年外国牢间,不要回来一万银子没有拿得到,再去丢丑把人家看罢!只得嘴里依旧说硬话,脚底下早像擦上油的一样滑着走了。再回去赶着叫相帮去寻那客人,也不知去向。只算是做了一世的收生婆,还把个脐带子割断在人手里,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大哭一场了事。始知我们生意不成,还是银钱未到的缘故。甚么身价重眼界高,都不是真病。小雅你想,我们盗了二十四道毛的人,还要猜不透他的这个古董货,一天一天下去,吃他的痗水。右要是玩笑上一些不通的寿头码子,更要被他哄骗得团团转了。所以我只从耳朵里听见过这句话,就奉旨不敢再同他瞎搭。」
我笑道:「你以后还去过没有呢?」柔斋道:「嗳唷!我吓得连长翅膀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甚么心肠去呢?」我听了,不觉大笑道:「然则你是一只野鸡了,怪不得那祝如椿嫌你不合口味,只肯学孔夫子三嗅而作呢!」柔斋道:「你这个人割裂圣经,应得何罪?怎么把我好好的一个人当起扁毛畜生来?」我笑道:「柔斋,我莫要急脸,我并非是把你当作畜生看待,只因常听见我们那里人,父母打小孩子有一句譬语,叫做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插翅飞。你想,那些团团转的寿头码子,既名为家鸡,你这插翅飞的大嫖客,自然是一只野鸡了!」柔斋道:「这一比更比得荒廖绝伦,世间上当嫖客的人,本是替娼妓做养老儿子,然而也不能像你这样直言拜上的瞎说!」我笑道:「我以后不说就是了,你何必这样的发急呢?到底现在那祝如椿既是跟了咸老六,为何又到上海做生意,为何又重来苏州?这里头的缘故,你可能知道一点么?」柔斋笑道:「我们平时遇事,真是眼观八面,耳听十六方,这件事情我焉能不知道呢!但他其中的缘故,极为复杂,要是从头至尾告给你,就怕说到光绪六十年也说不清楚。归总一句,他那个人叫做【今日不谈明日事,这山望见那山高。睡在树下等枣子,掩着耳朵咬核桃。】可为毕世荣枯的谶语。」我笑道:「你在外面空手白脚的创世,创了许多年,怎么又会闹起书呆子脾气来呢?我们两个人又不是和尚,忽然的参起禅语来做甚么?」
柔斋道:「你不晓得他那个人的事实呢!说起来可以算得噜嗦到十二分。即以这一趟重出来做生意而论,大家都晓得他从前跟咸老六同拼命似的跟的,如今因为咸老六的功名是在苏州兰溪捐上,被他到江西上饶县境去一票买了二三十口小女孩子,贩回上海卖的那一件事上发作了参掉的,家里大大小小,无一个不以他为怨府,大太太更是啧有烦言。就是咸老六嘴上虽不便说,到底心里究竟有几分不如意,因此爱情上热度,未免不如从前,就淡了许多。后来咸老六上黑龙江去,想谋干开复,他就乘此到上海重干旧营生。虽然是一个马头儿向东,一个驴头儿向西,然而一天不出姓咸的家门,总一天不能不算他是咸六太太。就是他自己,也以六太太自居。所以那些无新无旧的客人,不问认识他不认识他,都以为他是同咸老六串通出来放白鸽的。你想,这个风声出去,谁是真二百五真洋盘,再肯来花这个冤枉钱呢?又加他外面脸上虽搽着脂儿粉儿,头上戴着朵花儿,身上裹着绸儿缎儿,似乎不老到那里去,无如年岁不肯让人,究竟多一年是一年的局境。而且为人龌龊不过,一双天脚,从正月初一起,一直到十二月三十日,都莫想他同水大哥去亲一亲嘴。穿了一双外国球牌黑丝袜,自从上了脚,定要把袜底穿破了才舍得脱下来换洗。提起鸦片烟,格外是一日到夜抽成了精,不问生张熟李,只要他眼线射得着,手指捞得到,都可以一律捉住打腰翻,大则一元五角,小则一两角数十文,也都是好的。可见得人说一个妇女家吃会了鸦片烟就不要脸,这句话不是假的啊!」 我道:「也不尽然是妇女家吃上鸦片烟就不要脸,就是男子汉因吃上鸦片烟,父母不以为子,妻妾不以为夫,弟兄不以为手足,蹩脚的我也不晓得眼睛里看见多多少少呢!不过是中国的妇人,本来就无自立性质,若再吃上了鸦片烟,那就格外是朝死路上跑了!但是他那种行为,还成个甚么长三上书寓先生呢?岂不是直个儿像花烟间里的烟妓了么?我只可惜他那种白大食吃惯了,来日方长,一旦要用到自己的钱,未免肉麻难过,看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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