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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设有案塌床褥,塌三面环攒珠的紫纱波斯帏帐,壁上贴着桃色诗笺,青铜香炉里烧着异国香饼,客桌上挂着吴道子八十七神仙卷,粉地银绘花形几上摆着黄杨木伴花珠石如意和玳瑁螺钿八角盒。
柳依依入屋时不由得暗暗感叹风月场的素雅华美,绿珠邀着柳依依坐到榻上,先开了口。
“三姑六婆早已把你的事儿传得满城风雨……所以你今个来找我,我也猜出了七八分缘由。你若是没个落脚的去处,你却可在我这儿呆个两三日,我只光同妈妈说你是我远房的表妹就是。”绿珠笑眯着眼,搂着柳依依说道。
“其是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只是……”柳依依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但说无妨,我虽与你只是一面之缘,但若是有帮得上手的……”
“我自小便被牙婆子卖到了长安,自找不到个归处,我一个妇人,在诺大的长安,竟只识得娘子一人,原娘子引荐,讨个住所便是。”
绿珠有些为难地说道:“我虽是在这风月阁中有些名望,可有才者不乏我一人,却不敢妄为。更何况这儿毕竟不是正经人的去处,外头看起来风花雪月,可处处都是吃人不吐骨的火坑,你若是有本事门道,自是可以扬眉吐气,可往往多是落个香消玉殒的下场。你却得自个想了明白!”
柳依依笑了笑,说道:“今日我既然来自是想了个透彻,我与其干些勉强维生的买卖,还不如作个有出头之日的营生。我是从吃人的地方出来的,自是知道活在这世道上,哪里都可以把你吃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一会儿我就带你问问妈妈,你说可好?”绿珠上下打量着柳依依说道:“不过你可不能是这风尘仆仆的模样。”说着便将柳依依拉到了案前。“我替你梳洗一下罢!”
柳依依不大好意思地推辞道:“不可劳烦了。”
绿珠扒开柳依依的手,按住她的肩,说道:“我家中有个小妹,我还未来这儿时最爱替她梳妆,你便安稳坐下罢。”
柳依依心中很好奇绿珠在干这门子营生前,是怎么样个人物,可又没那么亲近便按捺住心中的疑问。
绿珠替她篦了蓖发,又施以淡雅的妆容,便说道:“一会儿客多起来,妈妈就顾不得你了,我们现个就去见见?”
“也好。”
由二楼的长廊一路穿过雅间,到了正北的大屋,内布置得文雅端庄,不似那般脂粉气。主位上供奉着管仲像,屋右侧是牙雕竹纱绿围屏,案几下铺着波斯牡丹纹地毯,光影透过竹帘闪烁于屋内,榻边上摆着三件沉香画盒。薄薄的纱幕隐掩着个女人的样貌,手持鎏金流云纹银茶碾子,一旁摆着碧色琉璃茶碗,手捏了一搓细盐放入沸开的水中,又舀了勺沸水,接着便用竹夹不断地在茶釜中搅动。
发髻轻散,红脂如含朱丹,香肩微袒,抬着一对深邃吊眼问道:“刚二沸,不如吃一杯罢。”她又用贝匙将茶末洒入了汤心,新绿色的粉末在水中翻滚,绿色的茶汤飞溅不止。
“绿珠替我再取两套茶具来罢。”
她看了看柳依依便让她坐到了左边的垫上,同时将二沸的水倒入茶汤中,沸水立马安静了下来,茶上泛起了缃色的汤花。
绿珠取了套白瓷和青瓷的上釉茶盏,就席坐下了。
“饶妈妈……”
煎茶的女人把食指放在了唇上,“嘘嘘嘘……”将茶分入了碗中,汤沫呈兰花样。
绿珠转过茶盏,品了一口,赞道:“饶妈妈不愧茶仙之誉,对了妈妈……”
饶妈妈轻拂衣袖,笑着打断了绿珠,转向问道捧着茶碗的柳依依。
柳依依将口中含着的茶咽了下去,思考片刻说道:“汤色乳白,汤花咬盏不散,而茶汤稍涩,却芳馨醉人且茶末稍显紫色,想是清明剩下的贡茶紫笋……”
饶妈妈听了这席话突然拍手笑了起来,问绿珠道:“你从哪儿寻了个小茶仙,有趣!慢着,尔对茶还有何见解?”
“人于草木间为茶,草木间即天地间,弱者夹于其中为人所煎……”说着柳依依便扶跪而礼,诉道:“谁人不是受人欺凌、谁人不是夹缝求生?望妈妈略施怜悯收留,依依定当结草衔环、不忘恩得……”
“饶妈妈,这丫头是我相识的,确实没了他处,”说着跪坐到饶妈妈耳边,说道:“她就是这两日国公府传得沸沸扬扬那位。”
饶妈妈眼中漾起一缕波澜,布满铅粉的肌肤泛起丝丝细纹。
“可……风月阁不是什么人都进得来的,说些不中听的,就算你是从国公府出来的,有些子见识,也不过是个婢子,还污了身子,我有什么理由偏收你的不可呢?我们这儿来的都是王公贵族,我万不可辱没了风月阁的名声,不过仗着绿珠的体面,饶你盏茶吃……除非……除非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百戏、酒令、诗赋能通其二我便可收你。”
柳依依将往日作的诗章递了过去,饶妈妈却挡了回去,笑道:“莫同我看这些玩意儿,只问你长安焉在?”
“屐下!”
“那风月阁焉在?”
“眼前!”
“你又何在?”
“心间!”
饶妈妈放荡地笑了起来,说道:“绿珠便带她到西南侧空的第二间住下罢!”
“好的,快谢妈妈。”
“先不忙着谢,各行有各行的门道,一个时辰后到我屋来听规矩、户籍公验录送教坊。”
柳依依跪谢了饶妈妈便同绿珠退了出去,饶妈妈端起茶碗放到嘴边,愣了愣转手就将茶汤倒入了绿釉钵中,茶色在水中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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