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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他死了（第1页）

他死了。

这里是一处陵园，它的占地面积很小，仅有500平方米。被埋葬在这里的人家里大都不富有，不然没有人愿意把至亲之人埋葬在这种朴素节俭的陵园，在生死这方面，人们总是愿意花费大量金钱。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起码黄龙陵园麻雀虽小，五脏确是俱全。它的环境干净，两旁还种植着高耸直立的松树，排列整齐，像一个个威武的士兵在守护着在此长眠的人们。

葬在这里总比随便找个土坑坑埋了要好很多。路云良想着。

他慢慢的走着，心情很沉重。他的两旁立着许多银白色的墓碑，中间的过道很宽，可以供十多个人并排向前走，这条道路是陵园的主道。不过现在除了他，没有一个人，空落落的感觉愈发明显。

两旁的墓碑规则的排列着，他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尽头，只能看到无数耸立的银白色长方形，像是从土壤里长出来的，寒意不由得渐渐袭来。他在纷杂的墓碑间行进着，他握紧拳头左右望了望，这些密密麻麻的墓碑将他牢牢围住，这种感觉很不好，要知道每个墓碑下面都埋葬了一个已死之人，现在他就像是被无数站立在墓碑上的鬼魂紧紧盯着，他手心发麻，背上直冒冷汗。

步伐渐渐加快，路云良直视前方，西边的太阳已经快要下落到群山之下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头顶正上方甚至出现了火烧云，不过现在他没有心情去欣赏。昏黄的光线照耀着这片黄泉之地。

终于，在小道拐了几个弯之后，他来到目的地。

这是一座崭新的银白色墓碑，它的中央用明黄色的字写着墓主人的资料，墓下方的平台上摆放了些橙色小花和月饼，看来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这里是他爷爷的坟墓。

从小到大，爷爷一直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他脑海中泛起那个花白胡子的慈祥老人的影像，他是一位耐心，幽默的老人，时常和他开玩笑，自己总会戏称他为“老不正经”。但是前几天，“老不正经”的脑血栓复发了，他不小心摔倒楼下甚至引起了脑出血，毕竟年纪大了，医院表示也无能为力，他记得即使在最后时刻，“老不正经”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可是现在他却正正经经的躺在这土壤下面，真是让人难以接受。路云良扶着额，擦去眼泪。

他坐在那里跟爷爷说了很久的悄悄话，突然发现不远处来了一群人，乌泱泱的人数很多。那些黑点越来越近，路云良盯着他们，感到有些不寻常。

不寻常的原因是，这些人穿着统一，竟然是全部穿着警服来的。大概有二三十人，他们列着整齐的队伍，慢慢走来，然后在离他五米的那个墓碑前停下，令他惊奇的是这些人连停下的步伐都是一致的，完全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模样。

路云良奇怪，便一直盯着他们看。

“敬礼！”

带头的一名青年庄严的喊道，随即所有人都将右手用力的甩至太阳穴，神情肃穆的对着墓碑敬礼。路云良注意到他们眼中都含着泪，无一例外，甚至有人轻声的在哭泣。

这一定是位很厉害的大人物吧？路云良心想。他歪歪头透过他们队列的缝隙去看墓碑上的字，眯起眼，他小声喃喃道：“优秀警官王启林之墓……”大概是他们的长官吧？不过这样一位人物为什么会被葬在这样小的陵园里，拥有这么多爱戴他的人起码会葬在慕天陵园那种级别的地方吧。路云良奇怪。

他又仔细去看了看那墓碑，发现离得太远看不清上面的小字，于是干脆不看，而是到处打量了一下。很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位警官之所以会葬在这里，也许是因为要和亲人葬在一起。因为这座墓旁边的墓碑上写着“人民英雄王云龙之墓”，路云良猜测他们可能是父子。不过另一个墓碑看起来很旧，墓主人似乎离世有很长时间了。

刚才那个带头致敬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在墓碑前蹲了下来，他小声的在对着墓碑说话，时而悲伤，时而愤懑，好几次甚至将拳头恶狠狠地砸到地上，能看到他的手背已经流血了，可是他却毫不在意，竟再次用已伤的拳头去捶地。路云良突然感觉手很疼，吓得一哆嗦。

明明来这里看望的人都是悲伤至极的神情，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如此生气？路云良盯着年轻人，突然意识到，他的气愤似乎来自于某种更悲伤的情感，此刻他跪立在地，肩膀剧烈的颤抖，可以看出他在努力忍住泪水。

他身旁的一名戴眼镜的青年上去扶住他，安慰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并和他说了些什么。可是听到这些话，那名年轻人情绪却更为激动，他一下没绷住，哭出了声。随着这一声的出现，众人的情绪似乎也被点燃，此起彼伏的哭声回荡在陵园。

“头儿我对不起你！”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他的嗓音沙哑而撕裂。

“我不该离开的，当初您待我那么好，可是最后关头我却抛下了你们，自顾自的逃命去了……”又有一个声音这样说着。

“我也是。对不起，还有你，江……领队。我对不起你们大家。”

路云良看着那个蹲在地上，被称作江领队的年轻人，他缓缓站起身来，擦去泪水，然后用极具张力的声音说道：“我不怪你们，我相信王领队他也绝不会怪罪你们的。所以不用自责，今天你们能够回来看望他，我相信他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你们都是他曾带过的优秀的学生，一定知道他的脾气，他绝不想看到你们在他的墓前哭哭啼啼的！虽说是我开了不好的头儿。”说到这儿他回过身，看着墓碑，似乎在对那墓碑微笑，“如果你在肯定又要说我了，怪我没能以身作则。”

“所以——”他转头，又严肃的看着众人，“今天很感谢你们能来，接下来每个人都不要自责了，继续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去吧。”

人群中哽咽的声音还是不绝如缕，但有一个声音清晰的传出来：

“江领队……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这个声音一出，人群突然安静下来，这种静谧维持了五秒钟，紧接着人群躁动起来，很多个声音在同时说着话，因为太过混乱路云良听不清晰，但隐约可以知道他们说的全部都是关于“回去”这个话题。难道这些警察们之前出现过矛盾吗？奇怪，他挠了挠后脑勺。

为首的年轻人愣住了，他沉默的看着众人，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如果是认真的，那么警察局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其他不想回来的人我也不会怪罪你们，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永远尊重。”

此话一出，众人看着他，再次敬礼。

路云良看着这肃穆的场景，也心生敬意。眼睛一瞥却发现远处又来了两人，定睛一看是一名妇女带着一名模样乖巧的小女孩。她们二人全都噙着泪，缓缓走来。而众人看到他们后自动让出一条路，连为首的年轻人也对他们深深鞠了一躬，随即闪到后方。

二人站在墓碑前，女孩冲上去抱住冰冷的石块大喊，这喊声响彻天际：“爸爸！”

女人也跪在地上低声抽泣起来，众人的情绪又被感染，有人难掩悲伤的捂住脸，有人愤恨的用拳头捶打自己。几十个人的悲嚎组成了美妙的黄昏交响乐。

路云良看呆了，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这幅场景，以及那痛苦的悲鸣。即使当他年老后躺在摇椅上回忆时，也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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