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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单曲之王杨百城

人类的记忆可以保存多久?保存在哪里?我们怎样管理它们?能否使用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其存在的记忆?我不是要探讨哲学问题或神经学问题,而是想尝试解释一件我至今也没能解释得通的怪事。这是个轻松的小故事,没有人受伤害,也没有人死,也不催人泪下,只是有点儿不科学。还有点儿丢人。

我以前在游戏行业的时候,有个徒弟叫杨百城。他结婚的时候我去了,在舞台上,主持人让他发表感言,他跟得了奥斯卡一样,感谢了许许多多的人,其中说到我的时候是这么描述的:我的师父是个北京地痞,人品很不好,经常克扣我们的烟,还偷我们的茶叶,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他;一是感谢他带我进入这个不靠谱的行业,二是感谢他激发了我们每个人身上的天赋。我在台下听着,心情十分复杂。

他所说的激发天赋,确有其事。我的每个徒弟都有一门绝学。有的写一手好毛笔字,有的能用油泥塑造出栩栩如生的裸女,有的会做烧羊肉。发现徒弟们生活中的一技之长,能够快速融入他们的精神世界,还可以在需要这些技能时省钱。唯独这个杨百城,真是一事无成,简直愁得我睡不着觉。他既不读书,也不爱看电影;既不运动,也不喜欢烧菜做饭。面试的时候他在“兴趣爱好”一栏填了“听歌”,这是典型的0分答案,切莫效仿。

但是不得不说,这小子长得真帅!面试的时候我一进会议室,顿时眼前一亮,一个俊眉朗目、清爽精神的少年腰杆笔直地坐在桌前,面带自信的微笑。事后我才知道他当时慌得都快尿了,但天生一对笑眼,救了他的命。他那个岗位上之前刚走了一个人,那人惨不忍睹,不但长得丑,且脏,最要命的是,人品比我还差。他偷我从别人那儿偷来的茶叶,这像话吗?我把他开了。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杨百城进来以后立刻得了个外号叫小白脸。

为了开发杨百城的精神世界,有一次我问他,你喜欢听什么歌?问出这种难为情的问题,殊非我愿,但他没别的爱好,我也没什么办法。没想到他答道:“都说不上名字来。”这太令人绝望了,而且令人难以置信,你就算是喜欢听小甜甜也没什么可耻的,怎么会一个都说不上来?这不合常理。为了解开这个谜,我下班后偷偷开了他电脑。这在我干的没有底线的无聊事情里只能算是中等偏下,没什么可惊讶的。我打开音乐播放列表一看,吃了一惊:里面净是莫扎特、肖邦、贝多芬、李斯特、舒伯特、拉赫玛尼诺夫等等,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我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这小子事先料到了我这一手。结果后来一观察,他午休的时候,还真会带上一个巨大的耳机听钢琴曲。

转过年来,开年会时公司找来了一支乐队现场演出。散场后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精神大多不太正常。有几个性格大概随我的员工,就去骚扰人家,说想玩乐队很多年了,能不能让我们拨弄两下。乐队的小伙子为难地看了看我们老板,老板也喝多了,挥着手绢让吧台给上一箱“科罗娜”。于是我们就在噩梦般的二把刀演奏中继续喝起酒来。喝着喝着我想起一事。我抬头一看,舞台上一个财务大哥正在用贝斯独奏《真的爱你》。这是用我最烦的乐器演奏我最烦的歌,但是我惹不起财务,只好耐着性子听完,然后揪着杨百城上了台。我大概醉得不轻,说话都成了长短句,颇有古风。我说:“杨百城,你他娘的,肯定会弹钢琴,少给老子装蒜,快给大家弹一个!”然后我振臂一呼,阶下百喏,完全把杨百城扭捏的“我我我不会啊我真不会”之类的声音给压没了。我把他按在键盘前坐下:“这虽然不是钢琴,但是看起来也他娘挺高级的,快弹!”杨百城的脸跟脖子红得如同煮蟹。他把屁股在琴凳上左右挪了几十下,才磨磨叽叽地把双手举起来,慢慢落在键盘上。这个动作毫无来由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现场陡然间静了下来,几个正在大声吆喝的人的破锣嗓子落在半空。

接着,杨百城弹了圣桑的《天鹅》。这是一段被人从哪里剪下来插入会场里的时间。

琴声从巨大的扬声器里柔和地倾泻而出,左手如松软的秋叶,右手似荡漾的水波。杨百城闭着眼睛,身体轻轻前后摇晃着,有时把手抬得很高,再缓缓放下,像是在触摸一颗珍贵的宝石。一遍主旋律之后,是从高音轻柔滑落到低音的结尾。安静了一两秒钟之后,旋律周而复始。人们都放下了酒杯,不再交谈,也没有人咳嗽或走动,仿佛所有人在一同看守正在熟睡的地球上最后一个幸存的婴儿。我眯着眼睛,看着杨百城,心想:你小子还挺会演戏。不过我的余光捕捉到一个更会演戏的。跟我们坐在同一桌的乐队成员本来怏怏不乐,就跟自己的孩子让不相干的人抱走了一样,一脸不高兴。但这一曲听下来,几个人都惊呆了,他们的反应显然比我们这些外行大得多,尤其是键盘手。键盘手是个姑娘,梳一条很高的马尾,十指修长,恰如其人。她把手指搭成A字形架在双眼之间,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成了画。

最后一个音符被空气吸走之后,会场里一下变成了早市,尖叫声、鼓掌声、呐喊声、酒杯碰撞声混在一起,压住每个人的声音。人们为了让自己的声音跳出来,又发出更大的声音,拼命叫喊,很快这就成了会场的主旋律。他们对杨百城和圣桑的关注只维持了七秒钟。七秒之后,只有几个围在他身边的人还在谈他和他弹的曲子,其他人又回到现实世界了。围观者中当然包括乐队的那个姑娘。她双手握拳,激动不已地摇着头低声说着:“太美了,太有画面感、太有想象力了!”以及其他一些语无伦次的话。最后姑娘留下了一个地址,说是一个琴房,周末的时候喜欢钢琴的朋友经常聚在一起弹琴聊天,邀请杨白城去玩。我听得目瞪口呆,因为时方才这支乐队的演奏可着实够狂野的,跟弹琴聊天这件事不怎么沾边儿。

姑娘走后,我们部门的坏小子们进入了一种空前亢奋的状态。他们根本不关心杨百城怎么突然冒出一项如此高雅的绝技。他们的议题是:姑娘是否对杨百城有意思?杨百城对姑娘印象怎么样?去不去赴约?什么时候去?还抢走了人家写地址的纸条,跟三岁孩子一样跑来给我看。我怒道:“滚蛋!谁再起哄罚一条‘中南海’!”立刻消停了。我咳了一声道:“只有我能起哄。”然后我拉着杨百城走了。

关于弹琴这项秘技,他是这么交代的。他说他只会弹这一首。这个解释在我听来就跟没写作业被老师抓到时答说“忘带了”一样是个愚蠢但标准的答案。我冷笑一声,听他继续解释,没想到他的解释还挺对我胃口的。这是因为我是一个科幻爱好者,他大概是投其所好,编了一套科幻解释,真是居心叵测。

这套解释的核心是一个术语,叫“肌肉记忆”。杨百城说,他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学过钢琴,但是因为小学的时候从高处摔下来,撞着脑袋以后就一个音儿都不会弹了,最后没学下去。一直到大学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女朋友家有钢琴。有一次,女朋友开玩笑说我教你弹个肖邦吧,两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教起来。教了没三四句,杨百城突然把手悬在琴键上发起呆来,把女朋友吓得够呛。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人魂飞天外:他两手左右一分,左手沉稳滞重,右手轻柔明朗,弹起《天鹅》来。

他说他后来还查了这事儿的科学依据。据说人在某种情况下是会唤醒童年的特定记忆的,这些记忆存储在一个叫大脑头层皮的地方。我差点儿喷出血来。他又说,后来在当时女朋友的帮助下,尝试过很多曲子,都不会弹,弹来弹去就只会一首《天鹅》。我又冷笑一声,问他,你编完了吗?他表情淡定,两手一摊。我说:“你跟我编科幻小说?啊?我跟刘慈欣吃过饭,我跟韩松爬过山,我有个最好的朋友是神经学博士,你小子想拿这么老的科幻点子蒙我啊?”其实这些都是吹牛×,除了神经学博士之外。这也没把他镇住,他还是跟没事人一样,一点儿谎言被拆穿的羞耻感都没有,显然是被拆穿太多次了。

这件事后来成了我的心病,我总想拆穿他。比方说,我找机会带他去有钢琴的种种场合,拜访会弹琴的各路朋友,我甚至借了一架电钢琴放在茶水间里。但是他的表现欲控制得太好了,要么死活不弹,要么被我软硬兼施,无奈之下也总是一首《天鹅》。会弹琴的朋友纷纷提出了疑点。疑点一:如果是小学前的肌肉记忆,那应该恢复到小学前水平,但这弹得也太好了。这音量起伏,这情绪控制,这忧伤的气息,怎么可能是小学生弹出来的?疑点二:哪有学龄儿童学钢琴学圣桑的?钢琴老师都不喜欢圣桑,他们就认得肖邦跟莫扎特,小学生最多也就学到土耳其(注3)。我扬起脑袋回想了一下,我学琴那会儿确实学到土耳其就学不下去了,因为后面太难,而且关键是太难听了。我一听见这曲子就想吐。后来我虽然没撞到脑袋,但琴在一次搬家中摔坏了,所以我也没继续学。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百城的潇洒和淡定逐渐被焦虑取代了。我想起来他拿了人家姑娘的地址,就起哄道,你不会是真想去参加弹琴聊天活动吧?你坐在那儿,来我给大家弹个圣桑,然后,没有了,这像话吗?就算去的人多,你这次糊弄过去了,下次呢?你跟人家姑娘认识了,早晚让人发现你是个单曲王,要是我可丢不起这人。杨百城沮丧地抱着脑袋,完全没有反击的意思。我说这些的原意是激怒他,我觉得重压之下,他早晚一跃而起,冲进茶水间,怒弹一段《月光》第三乐章,结果并没有。如果这全是有计划的表演,那么表演就是他的第二项业余爱好。

下班以后他还真去了茶水间。我一阵狂喜,蹑手蹑脚地跟进去偷听,结果他单手弹了几个不成调的音之后,头也不回地问我:“师父,你说我要在两周之内学会一首别的,有戏吗?”我十分狼狈,干咳了两声,正色道:“当然有戏,我们来弹一个《快乐的农夫》吧!”杨百城摇摇头:“这不行,得弹一首有格调的,还得好学。”我说,那《月光》第一乐章怎么样?他想了想说,应该不难学会,但是只要弹了这个,人家肯定会起哄让我弹二、三吧?我倚门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一双浓眉皱在一起,叹道:“我做梦都梦见我在她和朋友面前,弹《月光》三,像巴克豪斯那样弹,弹得通身是汗,头发上都挂着汗珠,随着身体四面八方地飞舞。”我说,你试试,没准儿你牛逼的肌肉记忆能突然掌握《月光》。他低下头,手放在键盘上,琢磨了半天,弹起《天鹅》来。

后来几天,我听见他下班和午休的时候在练习一些小夜曲之类听起来简单的东西,简直没法听。我想,这如果也是表演给我看的话,那他不但表演过关,还懂编剧,知道怎样的有效细节能够塑造一个悲剧人物。此时,我已经倾向于相信他真的只会一首《天鹅》了,但是我依然不信什么“肌肉记忆”那些狗屎。两周以后,他不再练别的曲子了。又过了一周,他连茶水间都不进了,这差不多也是我听《天鹅》而不呕吐的极限了。周五我问他,你还准备去丢人吗?

他抬起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问我:“师父你读书多,你知道有什么书里,或者历史上,有这种第二天就上阵,头天晚上还没准备好的例子吗?”我歪头想了想,一砸手心道:“有!我读过一本书里讲道,一个玉雕师傅,第二天就要交一座耗时三年的大型玉雕,结果头一天死了,死的时候还把玉雕给撞坏了。”杨百城忙问,后来是怎么解决的?我说,后来他们家倒闭啦。杨百城怒道:“你甭激我,去就去!”说罢摔门而去。我一脸错愕,心说你这到底是怎样理解的啊。

前辈告诉我们,带好一个徒弟,重要的是阻止他干蠢事,而不是跟他一起干。我不是一个好师父,我跟他一起去了。那是个秋天的午后,干燥凉爽,太阳很高,云流得很快,天气令人联想到上学时没有作业的星期六。琴房里除了乐队的女孩外,还有四五个姑娘。早知道都是女孩我就不去了。进门的时候,一旁的女孩竖起食指,示意我们小声点,有人正在弹琴。杨百城摸了把椅子坐下,就再也不动了。他完全被弹琴的姑娘吸引住了。姑娘那天穿了一身黑,结束整齐,干净利落,正在弹一首很快、很华丽也很难的曲子。旁边的女孩把头凑在一起低声聊天,或吃葡萄。我傻站着没敢动,手脚没地方放。一曲终了,姑娘回头看见我们来了,眯着眼睛笑起来。“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天才!”她介绍着,身子转了一圈,像在跳一种调皮的舞蹈。我向大家微笑点头,没人看我,都看杨百城。这厮满脸通红,挠了挠头,不知道说啥。

“来,咱们弹琴吧!”姑娘拉了拉琴凳,拍了拍。其他女孩笑着鼓起掌来,说些半生不熟的玩笑话。我跟杨百城根本没听进去,杨百城一语不发地坐了过去。我替他捏一把汗,然后他开始弹《天鹅》。其实那个场合如果弹圣桑的其他任何一首作品,跟杨百城那张绷得五官移位的脸配起来都棒极了。乐队的姑娘对朋友悄声说:“上次弹的就是这首,你仔细听啊,那画面感,嗯——神了!”这话不巧被我听见了,我心情复杂,捂住眼睛不敢看。

《天鹅》顺利弹完了,弹得流畅、理智而又情绪饱满。也许这真是肌肉记忆,单曲之王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我祈祷着:快站起来,笑一笑,或者拱一拱手说声“承让了”,然后给我滚一边去!结果事与愿违,杨百城腰杆笔挺,就跟来面试的时候一模一样,坐在那里老僧入定。半晌,他哆里哆嗦地回头看了看我,说道:“师……师父!”我用口型无声而缓慢地怒道:“滚蛋!”然后冲女孩子们咧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笑,我太紧张了,不知道怎么办。要命的是,那姑娘终于还是说了那句话:

“弹得真好!再弹一首,好不好?弹什么呢?”

杨百城举起双手,落下,又举起,然后颓然垂在身体两旁,低头不语。一会儿,他抬起手,放在G调上,又放下了。一会儿放在D调上又垂下去了。我的心提起来又放下。我安慰自己,就算他弹《快乐的农夫》,以我之深厚功力也能插科打诨地给圆过去,不至于太丢人。可别弹《月光》啊!我正想着,音符从钢琴里跳了出来。

先是几个小节低音区的前奏,鲜明、强壮、力道十足,接着是主旋律。非常熟的旋律。主旋律起来的时候,杨百城放下了左手,只用右手弹着,右手弹起极高,落下极有力,每一下都直击在心脏上,但很快又变得像在轻柔地叙事。同时他扭过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那是一种错愕和惊恐与庆幸和兴奋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表情。以上是修辞手法。其实当时我根本看不出那个怪脸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神经病犯了。然后,他一边弹一边说了一句蠢话。

“师父,”他右手时而节奏鲜明、时而起伏连绵地弹着,“这啥啊?!”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弄糊涂了。

然后他扭回头,加上左手,专心致志地盯着键盘弹起来。女孩们开始低声叫起来:“这是四手的《军队进行曲》啊!”“对啊,这右手的颗粒感也太强了!”“哎,你快去弹四手啊!”乐队的姑娘开心地“嗯”了一声,跑过去坐在琴凳上。杨百城往右挪了挪,手里的琴声丝毫没有中断。他好像已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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