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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仆人在低声劝说着什么,那孩童性情看来是不太温顺的,听着又是大怒暴吼道,“岂有此理!哪来的腌臜货!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敢胡乱来张家攀亲,待小爷教训这厮一顿方是!”
转眼便听脚步急响,那门子倒是犯了愁,对丁一劝道:“丁秀才,不如你且去吧,他日再来就是。你也看到这不是咱为难你,是我家少爷要寻你晦气……”门子肯定是不敢去挡阻张家少爷的,而这头丁一被少爷教训了到时去张管家面前哭诉,板子说不好还是落自己身上,所以门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便来劝丁一走人。
丁一笑笑点了点头,站起来抖了抖袍裾对刘铁道:“走吧。”
在这里闹将起来实在是件没意思的事,丁一来这里是存着索要好处的心理,又不是来踢馆的,再说英国公府,王振都踢不动的勋贵,丁一便是闲到蛋疼也不会去招惹。那个小孩丁一已隐约猜到他是谁——万历在前还是成化在前丁一真的不太懂,但是凡与土木堡、万历援朝这类战事相关的,丁一却是心里有数。
谁知还没走出侧门,却听身后传来孩童咆哮:“鼠辈!给本少爷站住!眼看事不可为便要藏头露尾么?今日不给你这狗男女一个教训,却还以为我张家好欺负了!”那门子看着自家少爷带了一群教习侍卫赶出来,连忙跪下行礼,哪里敢说一句话?
丁一微笑着回过身来,那孩童生得浓眉大眼躯干高大,倘不是他面上透露出来稚气,怕说是十四五岁也说得过去,丁一抬手唱了个诺笑道:“小公爷?”没错,在英国公府中如此骄纵的孩童,说来便只有一人:张懋。
也就是英国公老来所得的儿子,英国公张辅在土木堡殉国之后,眼前这位就是九岁袭爵,并且与英宗的太子自小玩到大,又有什么“三发连中,赐金带”的之类的等等,后面这些和土木堡战役时间相去甚远,丁一也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就是这小公爷是个九岁的孩子,所以丁一也不准备去跟他争吵什么——两世为人加起来几十岁,跟一个九岁小孩来争执,这也太出息了吧?
“哼,你为何来我张家招摇撞骗?从实招来!”那张懋自小便被捧在掌心的小人儿,想想英国公张辅到了六十多才得了他这个儿子,国公府里哪里敢去逆这小公爷的意?若放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便是小小孩童戾气早生了,但在这小公爷身上,谁不赞一声将门虎子?
丁一伸手拦住要开口的刘铁,这场合刘铁是没资格插话,但这下意识护主的举止,丁一却是看在眼里,个把月下来这刘铁倒是对丁家宅院有了一份认同,丁一捏了捏刘铁的手,这种聪明人自然懂得丁一的意思,退后了半步,却听丁一对那张懋笑道:“禀小公爷,学生也是读书人,招摇撞骗的事如何做得出来?却是有个老头儿,人称张老侠,教唆学生来这英国公府里寻亲的。”
“张老侠?什么玩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懋眼见丁一老老实说话或者说招供,一股气倒也便略消停了些,却向身边教习侍卫问道,“张老侠你们听说过没?”张辅年轻时行走江湖的事,也不是随便捉个人就知道,不是江湖大豪还真不知这往事。
当下问了半晌没有人知道,张懋戟指着丁一问道:“口说无凭,你说那张老侠到底是何方人氏?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模样!快快招来!”
(二)
丁一笑容愈盛了,又做了揖方才道:“那老头儿看怕有七十出头老棺材瓢子一个,但小公爷您可不能说张老侠是个什么玩意,那老头儿真不是个玩意,你不能说他是个玩意,那老头儿倔得很,听您这么说,怕这张老侠不太高兴。”
张懋和身边的随从教习听着不觉笑得捧腹,只是指着丁一笑道:“这秀才却是个憨货!”
“学生真真切切是个老实人啊。”丁一含笑说道,“小公爷,实话说学生也不太信得过那张老侠,您不妨看那拜帖,学生也不敢写什么晚生、晚眷生、门下沐恩啥的,老老实实的就是容城秀才丁一,对吧?”
听着丁一的话,张懋从身边随从手里扯过那拜帖再看了一次,果然上面就是容城秀才丁一,倒也和眼前这秀才所说对得上来,当下便点了点头,冲丁一挥了挥手道:“行了,你这傻秀才看来也是被那缺德人哄骗,算你还老实,本少爷也不与你为难,去吧去吧,今后莫要胡乱听信人言……”
张懋莫名其妙地生气,被丁一这么一逗弄,又莫名其妙的便气消,毕竟就是九岁的小人儿,纵是生得高大,这一刹那倒就显出孩童的心性。丁一笑着应下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却谁知听得有人喝道:“且慢!”
却是站在张懋身后的一位随从,袍服上绣着熊羆的补子却是五品武职,那人喝住了丁一却俯身对张懋说道:“小公爷,此人油嘴滑舌避重就轻,说是有人哄骗他来国公府寻亲,却始终没说寻的是什么亲。那所谓张老侠恐怕也是子虚乌有的,若是这般便放了他去,日后随便来个人便说是便人哄骗来寻亲,怕是不妥……”
丁一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领导身边争取表现的功狗啊,真是哪个世代都不缺的货色。他本来不欲惹出是非,想想再过半年都就是土木堡了,把装备弄好队员练好,最好看看王振那边能不能安排个机缘见见皇帝,就是丁一所有的想头了,每件都不容易,这时节哪有空来弄这种麻烦事?
但往往事情总是越来越向不受控的方向发展,张懋听着那随从这么说,一拍大腿喝道:“着啊!秀才,你说那甚么张老侠,到底在哪里?他叫你来寻什么亲?你去教他出来对质,若果真是他哄骗于你,这里便不干你事,否则的话,本少爷今日却不能与你善罢干休!”
丁一看着张懋身后那个五品武官,真是一万只草泥马从心中奔过,但却时不容得他不开口:“回禀小公爷,那张老侠说是这英国公与学生有故,只要见着英国公便知道分晓,若是小公爷方便,不若遣人跟国公爷说上一声?”
“放肆!”张懋还没开口,他身后几个身着五、六品武官服饰的随从却便大怒指着丁一骂道,“兀那酸丁,国公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小小一个秀才,狗一般的人,也配给国公爷他老人家递话?莫说是你,便是我等平日里要在国公爷面前说上一句话,也是几个月才有一回的机缘!”
“如此,便要去寻那张老侠出来了?”丁一脸上仍是淡淡笑意,心头却是无名火烧燃!丁一又不是脸瘫,只不过良好的心理素质让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真是佛亦有火,张辅叫丁一初十过来,结果莫名其妙弄出这个小公爷找茬不提,还附带一群功狗在边上狂吠,要这样都没火,丁一大约也可以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直接西天成佛算了。
只是愈是这关头愈是显出操控力来,丁一对那张懋说道:“不如这样,学生便留于此处,修书一封教这书僮去寻那张老侠过来对质,可好?”那些功狗原不在意刘铁这半大小孩,张懋也听着丁一留在这里,自然也就点头。
丁一讨了笔墨,用密码写了封信交与刘铁,这回不用丁一吩咐刘铁接了封揣入怀中,便与丁一说道:“老爷宽心,小的便去寻胡爷,把这信交给他!”看丁一点了头,刘铁便在英国公府门外的牵马桩上解了缰绳,策马狂奔而去不提。
却说丁一坐在门房,一盏茶来回喝了三次,那张懋却坐不住了,本就是九岁孩童哪里有什么耐性?当下便对两个随从吩咐了几句,起身便欲离去。丁一却站了起来,拍打着袍裾笑道:“如此,学生却也便告辞了。”
那群功狗大怒,纷纷叫骂着:“你这酸丁若敢行出此门,立教你血溅五步、身首异处!”、“英国公府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左右把这贼厮鸟绑了,抽上五十鞭再扔顺天府去!”
丁一微笑听着,却向张懋问道:“小公爷,你可知学生是谁?”
“你不就一小秀才么?还能是什么角色不成?”
张懋不屑地说道,他在这门房呆坐了这么久,已经烦得不行想早点去花园玩耍,又或是去荡秋千放风筝,总比在这里绷着脸充大人快活,当下对丁一的口气,却也是比先前愈差了。
丁一掸了掸袍襟冷笑道:“学生乃是士子,虽然区区一个秀才,但与你英国公府并无瓜葛,本是看在小公爷陪客的份上,学生便迁就着礼数小坐片刻,现时小公爷要离去,学生自然便也告辞,尔等却要拘禁士子,这是什么道理?
那些功狗听着一愣,是啊,丁一就是他们口中的穷酸小秀才,但秀才也是功名啊,这功名再小再不济事,也仍是功名。若说丁一与这国公府有什么田契勾连,或是有什么冲突在前,那么堂堂国公府对着一个小秀才,和踩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偏偏丁一与这国公府全无瓜葛,连门都没有进,就在门房这里呆着。至于要说丁一冒认亲戚,按丁一说的,拜帖上人家也没有写什么亲朋友旧之类的,就是容城秀才丁一,人家投帖来访,可以不见,可以把拜帖撕碎了扔出来,可以放狗驱人,但没道理因为投帖便将人拘禁吧?
“告辞!”丁一背手而行,不再回头望上一眼。
“且慢!秀才留步。”却是方才那个五品武官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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