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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实在太大,虽然关清顾白也为范进撑着伞,但是回到院落时,他依旧被淋成了落汤鸡。等到了房间里,关清顾白两人忙着为范进换了身衣服,梁盼弟从水铺买了热水给范进暖身,胡大姐儿则跑到厨房里,准备熬猪骨汤给范进来吃。
刘氏见情况不大对,连忙跑到厨房里小声打问,“怎么看进仔回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胡大姐儿低着头不肯说话,自顾忙碌烧汤,刘氏复又问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出声?我好歹也快是你的庶母,总得防着你吃亏不是?男人是要哄的,尤其他是未来的秀才老爷,说不定还能中举人,你跟他不能闹脾气,是不是因为梁盼弟的事吵架?其实呢,就算他们两个有点什么首尾也不要紧,梁盼弟年纪大,就算有姿色,也就是这几年的事。等到年老色弛,自然就争不过你。眼下第一要紧的,是站稳自己的脚步,只要你占住正室位子,不让她进门,她就算和范进明铺夜盖,你也只当看不到,等过几年啊,我看范进连正眼都不会看她一眼。”
胡大姐儿忙和半天,见她还不肯走,猛的放下手上的活计,瞪着刘氏道:“你给我出去!我和进哥儿的事,不要你管。”
房间内,等到范进喝了热汤,身上暖了一些,梁盼弟才道:“这不应该啊?你是南海案首,不是说闭着眼考,也能过关么?怎么陶简之还能不录你?我回头让姐夫问问,是不是可以送些钱,打点下关节。这次的军粮生意,姐赚了几两银子,加上积蓄……”
范进摇头道:“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陶简之是有名的清官,人送绰号小海瑞,针扎不进水泼不入,即是他亲口说了不会录我,就算找出谁去,也不顶用。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陶养斋……陶铁头,他比我想的更顽固。”
虽然在乡间听说过陶简之的强势,但是没有切身打过交道,对这种强势的领会,终究还是隔了一层。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府县争权,以及对县里的事务干涉度过高一些,没想到陶简之已经把广州看做自己一亩三分地,任何敢于忤逆他权威的行为,都会被他视为向自己的挑战,乃至当做敌人对待。
即便是对上广东巡抚,他依旧不会退缩,只要侵犯到他的权威,就会抗争到底。这次为了用武而搞的加征,从地方官角度看,是十足的害民之举。战事胜利是殷正茂得利,可是百姓的怨气,则是地方官背锅。
从一开始,陶简之就没想完成指标。当然,公事不能硬扛,他准备的是用一个拖字决,以来自民间的压力逼迫殷正茂收回成命,免去对广州的加征。可是南海的折银法,让他的谋算失败,现在反倒成了骑虎难下。要么就得也用折银法,要么就成了他老而无能,反而不如手下知县能干。
这一记响亮的耳光摔在脸上,陶简之想来是动了真气,这股怒火一时间烧不到县令侯守用头上,就拿范进做了开刀祭品。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甚至连官场规则都可以打破,看的出陶老太守确实破釜沉舟,颇有些不顾一切的架势。
“如果整个广州没人完的成赋税,陶简之身上的责任倒不算大,反倒可以说是殷正茂催逼过甚,不恤民生。毕竟他的权柄再大,也有巡按御史制衡,轮不到他一手遮天。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南海作为广州第一大县,其辖地既大,其事也繁,连南海都可以办好差事,广州其他各县还有什么理由完不成。等到其他各县也用了折银法,陶简之的一片苦心,也就化成了流水。他恨我不足为怪,我只是没想到他恨的那么深,甚至拼着士林腹诽,也不肯录我。”
“你一个秀才都不是的童生,要是能让一府太守为你的功名赔掉前程,面子上我看也不吃亏。”
“面子未必吃亏,里子的亏就吃得大了。”
“那也不一定,你这个功名等于是帮侯守用被革掉的,侯县令稍有人心,必有补报。咱们南海县又大,有的是发财的机会,只要稍微给你点照拂,就不愁吃穿。眼下虽不能贵,却可先富,单是粮食生意也足够你吃好喝好,孝敬大婶。”
范进道:“我倒是不怎么担心生计,靠我的本事,总归是能养活自己。但是他这科不录我,对我的妨碍却不是金银所能弥补。除非……是三姐先改变心意,把那话改了才行。”
他说这话,手又抓住梁盼弟的手,梁盼弟恍然,他说的还是举人那一节,脸微微一红,手腕翻转间,就已经摆脱范进掌握。用手先指指厨下,
“仔细让大姐儿看到。她是个好女孩,即使不娶也得想个办法,把事办的圆全,不能伤她的心。再说……你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你这一科不中,就不考了?就算陶简之在位置一天,你的府试就过不去,可是他一把年岁,你还是个后生仔,难不成还活不过他?他这知府一共才能干几年,或迁或死,你难道就不能继续进学?你当初跟我说过什么难道忘了?将相本无种,女儿当自强。连我们女人家都要自强,你个大男人就要自暴自弃?”
被梁盼弟一通排揎,范进反倒是笑了起来,被赶出考场时的颓丧之气,一扫而光。“你这话说的对对,我自己读我的书,这科不取下科取,我就不信,姓陶的还能坏我一世功名。”
梁盼弟见他恢复平常,悬着的心才放下,摸着范进那湿漉漉地头发道:“你能这么想,姐心里很欢喜。只要你有这份志气,就一定能活出个人样。姐卖狗肉,也能供你读书进学,就算你考到五十岁,姐也一样供你。”
范进笑道:“到那个时候我是个老头子,就算中了举,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在我眼里,你就是那个小毛头,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再说姐对你有信心,区区一个秀才功名,怎能难的住进仔,我就不信你考不中,姐相信,用不了几年,你肯定能中举人当老爷,姐等你,就算一辈子也会等。”
等到下午,刘氏已经知道范进府试失利之事,却不以为意。“我当是什么大事,这算的了什么?区区一个秀才功名而已,县里面只有祭丁时才有猪肉吃的穷秀才我见得多了,那帮穷酸为几块冷猪肉大家打的头破血流,比起泼皮也好不到哪去。以进仔的本事,做什么都能发财,就算是当讼师,也一准是最出色的那个。再说,他还有恩师在,到县衙门去一趟,找县尊说说清楚,我就不信,侯大老爷对进仔就没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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